马车中,两人简单梳洗过后,陈英慢慢就瞧出言昱安的异样。即便他面色不改,举止如常,但身为女子的敏锐细腻,还是让她瞧出些端倪。
言昱安身弱素来是乘车,鲜少骑马。昨日为寻她,更是漫山遍野地骑马奔走,最后找到她时,他也并未下马,不难猜出,他双腿皮肉怕是已经磨伤得不轻。
思及此,陈英心里像是被人揪紧般,一阵酸涩生疼。
平康请王大夫过来瞧了伤情,又将王大夫临走前留下的药膏递给陈英,这意思更是不言而喻了。
陈英的脸刷地红了,下意识便想缩回手,可转念一想,如今她和言昱安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呢?一咬牙接过药膏,便开始净手,俯身帮言昱安上药。
言昱安斜倚在车壁上,雪白里衣松散地披在肩上,他目光微敛,额间鬓角都浮出一层细汗,发白的薄唇紧抿着,下颌压出紧绷的弧度。
垮下都磨出一片血泡,他还这般隐忍着。
陈英心疼得红了眼眶,一面强撑镇定小心翼翼清理伤处,“若是觉得疼,你就告诉我。”
言昱安忽然闭眼,掩去眉宇间泄露的情绪,气息仍不稳地说,“无妨,一点皮肉小伤而已。”
男人总归是要点颜面的,再疼也不能喊出声。
“昨日落水,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听见这话,陈英动作一顿,很快她又接着给伤处涂药,一面弯起唇角,故作轻松地说,“方才王大夫替我诊过脉,直夸我是福大命大之人呢。”
言昱安蹙起眉头,若真是福大命大,一向身手灵敏的人,好端端地又怎会落水?
言昱安敏锐地察觉出几分蹊跷,握住她手腕轻轻一提,然后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昨日究竟发生何事,你为何会落水?”
偏生这个时候,马车外传来隐约说话声,细听之下能辨出是女子音色。
回京车队中,除她之外便只有那赵家的女郎了。
陈英一愣,回过神来,才发觉手中巾帕已绞成一团。她将手腕挣脱后,顺势攀上言昱安肩膀,将脸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想知道真相,那你可得好好配合我演一出戏。”
见她乌眸流转,唇角弯出一个狡黠又明媚的笑容,言昱安面上终于恢复往日的悠然清远。动作自然又亲昵地揽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到自己怀中。
未待陈英反应过来,微凉的唇瓣便擦过她发烫的耳廓,有极轻极柔的风钻进她耳中,“那就听凭阿英差遣。”
嗓音沉磁而魅惑,像是撩人的弦音,勾魂摄魄。
原是想捉弄一下言昱安的,结果反倒被他撩拨得脸红心跳。陈英羞臊不已,偏又困于马车中无处可逃,最后只能将羞红的小脸埋在他颈窝中,久久难以平复心绪。
就在赵双宁主仆拦着王大夫说话的功夫,那边言昱安已经悄悄吩咐平康去备下一份厚礼。平康向来机灵,陈英只三言两语,他就晓得要怎么做。
当下,他便领人抬了口木箱走到马车前,守株待兔般只等赵家主仆二人过来。
本该四处无人的马车外,绕过马车后面,眼前忽然出现一堆人,赵双宁吓得一跳,指甲狠狠掐了几下香玉的胳膊,香玉吃痛地咬紧牙根,低着头不敢吭声。
平康见她二人过来,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反而立即堆起笑容,“赵姑娘是来探望英姑娘的吧?”
“英姑娘她一切安好。这回英姑娘能遇难成祥,还得多亏了您身边的丫鬟香玉呢。言大人特意吩咐过,定要给香玉姑娘送上一份谢礼呢。”
赵双宁倏地扭过头,一脸惊疑地看向身边的丫鬟,“到底怎么回事?”
香玉一脸茫然,吓得直摇头。
可还没等她张口自辩,平康便让人将木箱打开,里面堆金叠玉的财宝首饰,精美绝伦的绫罗绸缎一一展露在众人眼前。
即便是出身云州世家望族,平日也是锦衣玉食的赵双宁也不禁傻了眼。到底只是闺阁小女子,何曾见过这般贵重的谢礼,这些东西别说是当做谢礼,就是云州官绅富户的女儿出阁,家中也未必会置办这么多钱财嫁妆。
赵双宁心中惊疑,再看见丫鬟香玉正一脸窃喜,当下便冷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平康说,“区区一个丫鬟,言大人何须用这般贵重的谢礼,随便赏她几两银子便罢了。这些东西,可不是她这种身份消受得起的。”
这话犹如一道雷砸在香玉脑门上,瞬间撬开她儿时记忆。
她是赵府的家生子,父母祖辈世代在赵府为奴,五岁那年母亲领她去了主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岁的赵双宁。
乌黑油亮的头发用红绸带缠成双圆髻,颈上戴着金灿灿的长命锁,一身猩红狐裘下露出里头一圈镶边的白毛,衬得小女娃高贵又明艳。那是她对赵双宁的第一印象,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头发稀黄蓬乱,一身补丁粗布的卑微低贱。
母亲拉着她一同跪下,朝着五岁的赵双宁磕头,从那以后,她便是赵双宁的贴身丫鬟,赐名香玉。
从前也是有爹娘疼爱的女娃,此后却要天天挨打受气。她偷偷找母亲哭诉,却一次次被母亲那句话劝服,“谁叫你投生到我肚子里,这辈子就只能为奴为婢。儿啊,你就认命了吧。”
这一认命便是十年,倘若遇到贵人是不是就能改变命运了?香玉顿时心头一颤,咬定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