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阳光裹着暖意,透过蒙着窗花的玻璃斜斜洒进客厅,在沙发扶手上烙下金边。关小禾蜷着腿窝在橘色针织毯里,电视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往年春晚的小品,笑声机械地填满空荡的房间。身旁的王鹏飞瘫成一团,手机屏幕蓝光映在脸上,指尖在游戏界面划得飞快。
“王鹏飞,寒假作业写完了?趁着你姐姐在家,有不会的赶紧问。”继父的声音从厨房飘来,带着刚切完菜的水汽。他擦着手走出来,深蓝色围裙上还沾着零星的面粉。
少年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我早就写完了。”
继父眉头拧成疙瘩,大步走到沙发旁,扯过茶几上摊着的作业本。崭新的纸页被翻开时簌簌作响,雪白的空白页在日光下刺得人眼疼。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指节捏着本子发出咯吱声:“这叫写完了?当我睁眼瞎?你别以为你爸不识字就想糊弄我。”
王鹏飞见爸爸生气了,慌忙把手机塞进口袋,弹簧般从沙发弹起。木椅腿在瓷砖上划出刺耳声响,他垂着脑袋坐到餐桌前,刘海遮住泛红的耳尖。
关小禾轻叹了口气,随手扯过作业本。纸张边缘还带着弟弟手心的汗渍,她抽出笔,在空白处轻轻敲了敲:“先从数学开始写。”
关小禾的笔尖悬在作业本上的错题上方,墨迹晕染成小小的黑点。“王鹏飞你在学校都学什么了?这都不会?”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盯着应用题里颠三倒四的算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男孩把下巴抵在桌面上,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手指无意识抠着桌角翘起的木纹。客厅的座钟滴答作响,重播的春晚笑声从远处飘来,在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把数学书拿出来。”关小禾扯过草稿纸,钢笔在纸面敲出急促的节奏。书包拉链哗啦扯开的瞬间,一股橡皮碎屑混着辣条的气味扑面而来。
当那本惨不忍睹的数学书摊在桌上时,关小禾握着笔的手突然僵住——书脊开裂成锯齿状,边角卷得像被火燎过,残存的内页布满奥特曼贴纸,赛罗的银色光刃横劈过函数公式,迪迦的红色纹路缠绕着几何图形。
“你这是要冲出地球打怪兽吗?你爸妈不管你写作业吗?”关小禾被弟弟气笑了,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贴纸边缘。
“我爸不识几个字,妈也不管我。”王鹏飞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踢着桌腿的动作却越来越用力。
关小禾看着他毛衣袖口磨出的毛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笔尖重新落在纸面,沙沙声混着逐渐西沉的日光,将满桌的奥特曼涂鸦都染成了温柔的琥珀色。
大年初三,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关小禾便已穿戴整齐,早早地站在楼下等候。寒风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她不停地跺着脚,双手在嘴边哈着热气。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声鞭炮的回响,打破这清晨的寂静。
还差一刻六点钟,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了关小禾面前。关小禾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吃早饭了?”崔国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关切地问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一听就是醉过的痕迹。
“没。”关小禾答道。
“就知道你不会吃早饭,”崔国友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与宠溺,指了指后座,“早餐在后座,自己拿。”
关小禾侧身向后座看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袋子里,放着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和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她拿起早餐,咬了一口包子,包子的香气瞬间弥漫在车厢内。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一路上,两人话并不多,只有偶尔几句简单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里,车内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广播里若有若无的音乐声。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在中午十二点,抵达了目的地——科尔沁沙地。
放眼望去,广袤的沙地上,两座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显得格外凄凉。四周荒草丛生,在寒风中瑟瑟摇摆。
崔国友默默地从车上拿出镰刀,走向墓碑,开始割着周围的荒草。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关小禾也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一言不发地擦拭着墓碑。她的眼神专注而虔诚,仔细地擦去碑上的每一丝灰尘。
半小时后,在两人的努力下,墓碑周围终于清理干净了。关小禾从车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准备好的祭品,有鲜花、水果,还有一些糕点,她一一摆放在墓碑前。崔国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虔诚地磕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祭拜过后,两人直接席地而坐,一时无语。
关小禾看着荒凉的四周,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她知道崔叔老家的习俗和她老家的一样,横死的人不能入祖坟。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怎么不把阿姨和姐姐葬在北京?”她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不能入祖坟,为什么不让她们离他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