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书中写过,崔氏一脉多疑心病,想来崔仲明的忧愁也都继承到了儿子的身上。
崔姣姣无奈,只好跟着弟弟的话语起身,面朝着对岸席上的策勒格日盈盈一屈膝,道:
“左贤王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崔瓷钦佩。”
再抬眸,策勒格日唯恐自己看花了眼。
面前这自称贺朝长公主的女子,正是数月来他念念不忘之人。
那日马下救童,她不曾留下姓名,只让策勒格日以为,他们一生不会再相见,此后茶饭不思,忧郁至今。不成想,命运竟如此爱怜于他,将他日思夜想的中原姑娘赐到了面前。
“公主…”
他雀跃得忘了如何言语,又有些急着对她道:
“感谢长生天,让我得见公主一面。”
策勒格日望着她顾盼生辉的模样,心中欣喜异常。
原是天赐良缘,这下便不必取消联姻,不仅如此,他还要禀明父王,要与心爱的女子在草原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长生天见证,为他们的结合赐福。
“左贤王,我…”
崔姣姣正不知如何开口才不得罪崔宥之时,阎涣却先一步张了嘴,道:
“孤认为,联姻之事还需深思。”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宝座之上的帝师千岁侯依旧是副阴沉的模样,等了又等,拿起了终于放冷的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起余香来。
温度刚好。
策勒格日有些急了,忙问为何突然变了主意,阎涣只道公主尚年轻,择婿须细细地挑,自然要选一位万里挑一、又令公主心爱之人才可。
“我身为草原左贤王,文武皆通,识得中原汉字,又诚意求娶,莫不是万里挑一之人?”
阎涣不紧不慢地将身子向后靠上椅背,单手与茶杯口处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崔姣姣深知该推他一把,便张口道:
“左贤王误会了,你出身高贵、样貌俊朗,自是天下间万里挑一的男子,并非左贤王不好,而是崔瓷不好。”
崔瓷接着想出一个几乎完美的理由来:
“我生来与父皇母妃分离,而今好容易与皇弟团聚,实在割舍不下血脉亲情。”
策勒格日对着她释然一笑,立刻回道:
“公主不必忧虑,我立即修书回怀朔,待大贺皇帝允准,我即刻便在皇城旁买下田地为公主建一座府邸,如此一来,公主随时可以回泗京小住。自然,若公主实在不习惯草原生活,我便禀明父王,与公主一同留在泗京。”
他竟能为崔瓷做到这个地步来。
崔姣姣心中羡慕,果然一见钟情便该是如此,认定了一个人,倾其所有也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想到此处,崔姣姣咬咬牙,接着编出许多捧高踩低的话来:
“崔瓷自幼长在司州,从未踏入皇城一步,文墨不甚通晓,骑射更是不佳,样貌平平,挑不出任何能赞叹之处,实难与左贤王相配。”
崔宥眉心拧着,显然对崔姣姣不够恭顺的态度生出不满,刚要开口斥责,一旁阎涣却不动声色地杀了一个眼神,他顿时哑了火。
同样沉默的,还有台下的策勒格日。
她那样貌美、如此聪慧善良,却为了不嫁给自己,说出许多贬损自己的话来,可见,是真心不中意自己的。
策勒格日停了方才神采奕奕的模样,转而静下来,对着崔姣姣挤出一抹笑,回道: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崔宥眼看联姻将要告吹,有些耐不住性子地于龙椅上叹息起来,到底是十几岁的孩童,落入阎涣的眼中,只不过是黄口小儿的怨气罢了。
“左贤王。”
他唤,策勒格日便侧过身与他相视对望。
阎涣姿态安闲地端坐在南海玉的宝座之上,周身散着鲜血铸就的杀气,他面无表情,仅需一个抬眸便诛心于无形。
顿了一刻,阎涣只是淡淡道:
“公主既不愿,孤自然遵循公主的心意。”
“只好对不住了。”
崔姣姣以为是看错了,竟从阎涣的唇边读出一抹得意来。
帝师发了话,众人无不点头应下,崔宥双拳于袖口下紧握成拳,隐隐的恨满上心头,险些控制不住。只是侧过脸去望向他时,仍能对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千岁侯,做出一个沉稳的微笑。
“陛下觉得呢?”
阎涣抬手,身后的阎泱便为他奉上一盏新茶。
崔宥拼命地克制胸口起伏,掌心被指甲嵌入了一层,此刻明黄的龙袍宽袖之下,鲜血湿濡了一片。
茶盖掀去,阎涣将唇靠近,欲尝一口这新晾好的冷茶。
“朕,自是尊帝师之意。”
一口入喉,酣畅淋漓。
“还是敬亭绿雪合我心意。”
“下次莫要再拿龙凤团,朝贡的茶叶一股腥气,孤瞧不上。”
说罢,他起身,手背扫了扫方才坐皱了些的衣袍,走下高台,于一众黑衣近卫的拥护下扬长而去,自始至终未给崔宥一个正眼。只是于策勒格日擦肩之时,忍不住又瞥了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去了。
崔宥气得发抖,哪里留意得到,二人相像的那一双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