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上看,这封信可能是府君对他的斥责,安排或者指点。和从兄告过罪,他除去圆筒接缝上的封泥,从里面抽出一根竹简。竹简被打磨的十分平坦光滑,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一列字,裴宁仔细辨认片刻读出来——二月初十,拂云学宫。
他把竹简递给裴熙,把圆筒口朝下倒了倒,筒口露出一个纸角。这纸应该是卷细后放进去的,纸卷一松,直接贴到筒壁。若不是他谨慎,很可能被忽略过去。
这个时代纸早被发明出来,虽然较竹简和羊皮轻便,比绢布更易书写,仍不知为何没有推广开,属于稀罕品。单从材质看,圆筒里这个东西似乎很重要。
他小心翼翼的把纸拽出来。借着日光观察,裴宁发现这是准许入学的信函。入学地点的就是竹简上这个从未听说的拂云学宫。信函右下角盖有两方印章,大一些的印章四四方方,是篆书阳文的‘拂云学宫’四个字。经办人应当签字的地方盖着一方小章,是个云朵形状的阴刻闲章,云朵中间有丛抽象的花草。
整封信纸微微发黄,印泥暗红,应当有些时间了。左上角兹准生员xx入学宫的空白出有人新添了裴宁二字。
从兄向来不是什么严格恪守礼仪的,他干脆探身过来看裴宁手上的纸。
“竟然是拂云学宫。”几乎第一眼,就让他发出一声感慨。
裴宁留下的记忆并没有这部分内容,说明这个学宫很小众?当然也可能原身这个少年太宅了。
这个时代的宅是指闭门读书,不受外界事物的宅。这里车马本来就慢,当一个人决意不与好友亲人互通消息后,他真能化身为一座孤岛。
……应该说自囚。裴宁在心里修正自己的用语。
他想,能被府君星夜兼程送到自己手里的,应当有些特殊才是。
他实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拂云学宫……是什么地方?”
从看见拂云学宫几个字起,从兄似乎陷入什么回忆里,那时裴宁正审视手上的信函,没注意他的表情。还是时刻运转的系统提醒一句,裴宁才注意到他这位从兄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这位从兄可能回忆起一点往事,以至于忍不住露出个微妙的神情。
裴熙:“……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说起来,栎县离拂云山不算远,马车走上四五日就能到。”
“这样近却名声不显……这个学宫很特殊?”特殊到很少有它的消息流通?
裴熙无奈一笑:“何止。”
在他的解释中,裴宁得以了解到,他跻身的景朝表面上三方制衡,实际随着前朝皇帝对玄学巫蛊之术迷信自然而然产生了第四方—— 以当朝国师为首的宗教一脉。
按常理来说,国师的权威来自帝王的信赖与否。可惜这是真正有气运运作的世界,不能说国师他们是否真的掌握了气运使用方法,观察到一定规律后,伪造出言出法随的效果不会太难。
最要命的是,虽然这股宗教势力是从儒,道文化中发展出来,它却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对学派文化的敌视。这份敌视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许多沉醉学术不谙世事的士子受到迫害和牵连。拂云学宫就是一个庇护这类人的地方。
起初裴宁很不理解这种敌视,系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原因。
直到他在前往学宫的途中,在摇摇晃晃的车马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灵感——与现代改造过的宗教不同,封建时代的宗教一定程度上站在智慧和开悟的对立面。
什么样的人会对某种思想最虔诚最笃信,自然是这个人没有自我,不知善恶。
如此,权威说善是善,说恶是恶,说人不应该蔑视神明,所以不信教者应当被处死;说人应该为神明奉献一切,所以甘愿把自己放上祭台。
咳,他好像为了救人纵马把那个巫创飞来着。裴宁肯定上了首席暗杀名单……怪不得府君急急忙忙把自己送进书院。
话说回来。这书院,就是什么淤泥中的洁善之地么。
咚!
裴宁抱着被磕到的头顶,无奈的放弃思考。
车外跟随的侍女问:“郎君,要不要休憩一会儿?”
裴宁扬声:“不必,继续赶路。”
这又是一个让他叹气的点。
裴宁的身子骨不算强健,但也没有先天弱到什么程度,好好养养,再锻炼锻炼就是了。可惜开场那一场高烧加上数次恶念突破屏障,让他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更别说不适配的阴魂和系统跻身于此,让他很不适应这种长途跋涉。
……上了路之后裴宁发现自己晕车。
头一天吐的天昏地暗,后三天吃不下什么,胃里没东西后反而舒适不少,但也恹恹的没什么力气。他本意是长痛不如短痛,快速赶车赶紧到地方。
奈何下属不同意。
裴宁没有出行经验,操持车队的是裴家的食客。食客三十多岁,体格健壮,带着手下护卫他前往书院。他出发前被裴熙千叮咛万嘱咐顾好裴小郎君的身体,本来就小心翼翼。裴宁一晕车,直接当成水晶琉璃人看待。
所以裴宁要求快速赶路后,他用一种不要无理取闹的眼神看着裴宁,并果决冷酷的否了这个提议。
是以,本来正常速度四天半能到的路,硬生生往后拖了两天,幸亏他提早出的门。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