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徐安则大人不但不抚慰刚刚经历瘟疫的灾民,反而加重赋税,私下侵占百姓田地,任人为私。他的亲信,家眷,党羽都在端州这一方土地上横行霸道、欺凌弱小。
最可恶的是,他看中了谁家的女儿,谁家隔日就必须把女儿送到府上去任他糟蹋,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认命的会换来十石粮食,不堪受辱的则在香消玉殒后用草席裹着抬出来扔去乱葬岗。家里若是有人敢反抗,轻则发配寒江做苦役,重则打死……
“我们没想到,躲过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却躲不过无耻的官府。”田大叔手中握着女儿的遗物,一条染着血的绣花帕子,早已泣不成声。
沈骏听着一阵揪心,想安抚几句却觉得苍白无力。一旁的楚渊则快要气炸了,依他的脾气,早就该冲去端州府杀人了,但楚渊记得自已此时此刻的身份,也记得沈巍的命令,他不能鲁莽行事,要以大局为重,于是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与沈骏他们听到同样故事的便是赵云澜与烬风了,只不过给他们讲故事的人是霍秉丰。
“梁大人还在时,我一直是端州府的护卫军参将,后来我眼看着梁大人为了转移和安置灾民而身染重疾,他明明有机会治愈的,结果却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忙碌中耽搁了,直到吐血倒下的那一刻,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百姓。”
霍秉丰说起这位亦师亦友的知己,满心的苦涩悲悯。他告诉赵云澜,自从徐安则到任端州知府后,他便无故降成了参军,而原来的参将之位给了徐大人的堂弟徐勇。
这也就罢了,徐安则每每纵容徐勇等人欺凌百姓时,霍秉丰都极力阻止,良言相劝,但换来的除了责骂便是罚俸。有一次他为了救下一个被徐安则凌辱后欲自尽的姑娘,结果被徐勇当场拿下,关进大牢整整一月。等霍秉丰出来后才知道,那姑娘在被徐安则凌辱后又被徐勇凌辱了第二次,最终一头撞死在院墙上,而她的尸体则被扔去了乱葬岗。
“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彻底死了。我以为我离开了端州府,带着我的家人走得远远的就能安心了,结果我错了。徐安则认为我会去告发他的恶行,竟派了徐勇来追杀我。”
霍秉丰愤然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徐勇带着他的人追了霍秉丰一路,若不是他身手好,又熟悉端州的大道小路,只怕早就成了徐勇的刀下亡魂。后来他带着家人逃到了邑水镇,救下他一家的竟是聚留山的一伙山匪。
山匪首领刘得宝是个粗人,虽然平时也行凶打劫,但听闻了徐安则的所作所为后也恼羞成怒、义愤填膺。他仗着自已人多,又有聚留山的优势,把追赶而来的徐勇等人打得落荒而逃。霍秉丰和他的家人被救了下来,但从此也被徐安则扣上了勾结山匪、意欲谋逆的罪名。他不可能离开端州去告御状,除了留下当山匪,霍秉丰也不可能再过普通人的日子。
后来,霍秉丰便和刘得宝一起在邑水镇搭救落难到此的端州百姓,他们曾经多次劫了押送寒江的苦役队伍,把难民都救了回来。慢慢的,这些人便自发集结,变成了今天的端州起义军,也就是被端州知府徐安则构陷诬告的“暴民”。
让霍秉丰没有想到的是,他原来只是想多救一些被徐安则欺压的百姓和身陷苦楚的难民,结果一天天不知不觉地壮大了起义军的队伍。如今的端州起义军已达两千人,加上山匪有将近三千人。他们在邑水镇常驻了下来,平时也开荒种地,努力生活,若是有听到押送苦役犯的消息便去把人都救回来。他们还劫过几次徐安则派人送往辰京的税银和官粮,劫来的东西更多也是送还给了各地的百姓和难民。
徐安则知道起义军壮大的消息后,曾派兵来围剿过几次,但他的那些草包护卫军平时都懒散无型,只能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奋起反抗的起义军和山匪,那些家伙根本一无是处,最后只能装模作样地围个几天,守个几日便撤了回去。
“如今徐安则不能灭了我们起义军,但我们却是他的心腹大患,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给我们扣上造反和谋逆的罪名,再请命朝廷派兵来剿灭。”
赵云澜和烬风并不是霍秉丰命人绑来的,而是他二人故意暴露身份,在邑水镇招摇过市,还扬言有两万禁军要来镇压暴民,这才引来刘得宝派人把们给抓起来了。
刘得宝办事没完全考虑后果,想着不过是个辰京来的官,想必跟那姓徐的是同一路货色,绑了就绑了,当晚就关在了聚留山的山洞里,打算等他们老实了再说。第二日霍秉丰得到消息便忙让刘得宝把人给放了,还把赵云澜和烬风带到了自已面前。
见到赵云澜本人后,霍秉丰便可以判断他并不是一个领着皇命来镇压起义军的官员,又从赵云澜的服制和头冠看出了他的郡王身份。霍秉丰本就是被逼上梁山当的匪,他并不想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所以在见到赵云澜之后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几年他虽被推举为起义军首领,但霍秉丰无时无刻不记得自已曾经也是西陵的七品武官,也是吃着皇家的俸禄过了这许多年,如若不是遇上一个徐安则,他一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草民知道郡王殿下身份尊贵,此番得罪了。我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过正常的日子。但我们力量微薄,斗不过官府,奈和不了徐安则,便只能守在邑水镇这地方被迫成为‘造反’的暴民。”
一番深聊之后,霍秉丰看着赵云澜的眼睛,似乎从那些不一样的光里看到了自已和起义军重生的希望。
事实上,赵云澜也是在听完整件事后深深地震撼了。来端州之前他想过许多种暴乱的原因,却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离奇的冤屈。
赵云澜看着霍秉丰安抚道:“霍参将请放心,我受皇命而来,为的就是查明真相,还端州百姓一个公道。”
在来端州的路上赵云澜就在想,他要如何才能查明暴乱的源头,找到所谓的真相。若是等到了端州府见了地方官,只怕免不了要被一番洗脑,到时候见到和听到的极有可能半真半假,难辩是非。
若是下令禁军武力镇压,势必会遭来暴民的拼死反抗,到时候两败俱伤、血流成河,这场暴乱就真的可以结束了吗?
赵云澜为了不被蒙蔽,他故意领着烬风先行踏入端州,再支开裴翊,命烬风在端州城内故意散布消息,说朝廷派了两万禁军前来镇压暴民,百姓若是提供线索收重重有赏。
除此之外,赵云澜还故意穿着郡王服制,和烬风一起招摇过市,深怕起义军不知道他来了,最后果然得偿所愿地被刘得宝派人给抓去了聚留山。
被绑的时候,烬风无比担心这伙山匪会伤害他家主子,直到两人毫发未损地被关进山洞,他才松下一口气。
其实早在踏进端州地界时,赵云澜便让烬风找人打听了些许,后来又偶遇了一队逃离端州的难民,也从他们口中磕磕绊绊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徐安则的事,以及所谓的“暴民”究竟是何来历,如今听霍秉丰把话说完,赵云澜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霍秉丰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不似能对付老奸巨滑的徐安则,但他身上有一股清澈干净是别人所没有的。他明明带了兵来镇压暴乱,却只带了一名侍卫闯进端州,还想方设法让自已被绑来聚留山,霍秉丰愿意相信赵云澜是真的想要救下端州百姓。
“若能得郡王殿下查明真相,还端州百姓一个公道与太平,草民万死难谢。今后一定解散起义军,誓死追随殿下,死而后已。”
说罢,霍秉丰在赵云澜面前跪了下来。
“霍参将请起。”赵云澜忙把人扶了起来:“这整件事本王虽已了解,但毕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若要我皇兄相信这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
霍秉丰抱拳道:“是,草民愿以郡王殿下马首是瞻,听候差谴。”
赵云澜思虑之后吩咐道:“叫人取笔墨来,本王要写几封信,你让信得过的人送出去,一定要送到正确的人手中。”
“是。”
霍秉丰立刻差人送了笔墨来。赵云澜一共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沈巍的,目的是向他说明端州暴乱的真相,并请他派人协助。这封信赵云澜是让烬风亲自去送的,要求他一定要亲手交给裴诩。
第二封是给皇帝赵云齐的,因为目前手中并无徐安则的罪证,故而赵云澜在信中并未提及整件事真相,只是避重就轻地描述了端州暴乱之事,报喜未报忧。这封信他让霍秉丰找人送给了与他同行而来的兵部侍郎贺敏宣,相信他自会派人送回辰京。
赵云澜的第三封信则是给端州知府徐安则的,大意是说自已的命握在暴民手中,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尽可能答应他们的条件,早日救自已出去云云……
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迷雾布下之后,赵云澜便开始筹谋整件事该如何处置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