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我在那桌椅之上安然坐着等时,柳絮十分疑惑地凑到我的耳边,“小姐,这是哪家,里头的主人是谁,我怎么瞧着你似很熟悉他们一般。”
我摇头,“不是熟悉,只是听说过,诈一诈罢了。”
正德二年,也是我嫁给那畜生的第二年,他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女子,跟我说是他乡下堂亲的表妹,一时不察被他破了身子,那家人求他负责任,他没办法便把人带了回来。
我见那人的穿着打扮、行走做事,均不像乡下人,便留了个心眼儿,在家中人还未曾被陷害之时着人打听,果让我抓到踪迹。原来此人以前是个养在后院儿的妓女,那畜生一次来了青楼便喜欢上了,后来花了大价钱把人包上,等娶我进门再转个圈儿的把人弄进来。
此后我家中堕落,他二人双宿双栖,待我被打得体虚无力之时竟吞了我半数家财。等到柳絮去世,我趁着他二人外出办差,将家里的账簿调出来查了个底儿掉,这才惊觉我即便想逃走,却已身无分文,也正是因为这场惊怒我一病不起,死之前听到那畜生在我耳边的怒吼,来不及说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我还在自己的家中。
既然回来了也不想嫁,不若先成全了这二人,之后我与他们再不相干。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了,我循声望去,那女子还是如我初见时一般,身段妩媚容颜轻佻,乍一看其容颜艳丽清绝,如绽放的海棠花一般,可多看了却觉得腻,打心底里生出无端的厌恶来。
也不知那畜生是怎样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姑娘星夜而来,还拿着我临湘阁的掌事牌子,是有什么事儿要嘱咐奴家吗。”这声音亦是跟我记忆中一般,似落下的雨,寒且冷。
我将掌事牌子放到我的身前,言,“霜姑娘坐,这牌子是我朋友的,我此次来,是想霜姑娘帮我一件事儿。明日临湘阁有一场舞衣会,获胜者可以得到一万两黄金,倘若霜姑娘能帮我拿下这笔钱财,我愿意分一半给你。”
她有些意动,但说话时却显得犹豫,“我已经从了良,不再是临湘阁的人了,你找错了。”
“怎么会呢,霜姑娘在洛阳可是头牌,即便是到了长安这美貌也是一等一的。”我从怀中拿出一袋银子丢过去,言,“这里面,大抵有个百八十两,就算作定金。若是姑娘能为我拿下黄金,这袋儿奉还,若是姑娘拿不下,这袋儿便赠与姑娘,也算你我交情一场。”
瞧她望着那银子,眼都直了我便知道今日的目的达到了,便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期待明日姑娘艳冠群芳。”
我出去时柳絮也松了口气,她很不喜欢那间屋子里流出的香味儿,觉得过于浓厚,待我二人走出去数十里,快要回到家中后门时,她才问,“小姐,您为何要深夜来见此人啊,而且奴婢一直跟着您,也不记得咱们认识这个人啊。”
“她是阿城的外室。”
一句话当即令柳絮大为震惊,“什么?!您是说庆国公府的四公子背着您在外养女人?!”
说话间我们已从后门悄咪咪地进来,关上门的刹那,柳絮顿时收声。待我们回到荫花阁时,我才笑着道,“你这家伙这么惊讶做什么,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接过我递去的惟帽时,柳絮仍旧是十分恼怒的样子,“可那女人一看就是做那件事的,四公子还未跟您成亲,就在外面与妓女苟且,这样的人莫说他是庆国公府的嫡出公子,即便是皇子,那也非良人啊。”
是啊,连柳絮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她根本不明白许多人对权势的追逐。正德二年这时候,正是初春,那时父亲还未下狱,我在一次偶然的贵女茶聚中听闻,程岳阳在外有个美貌的外室女子,因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便着意寻人察访,即便他们瞒得很好,可我父亲在军中威严深重,凭借我那些叔叔的人脉,终究还是查到了。
没过多久程岳阳便把人领进门,庆国公夫人也违背了当初的承诺,我二度察访,这才惊觉,自己竟让一个妓女做了妾。入府前我挣扎过,入府后亦曾想过和离,但只得到了这些话。
“霜儿啊,自冬儿去世后,你就是家里的长女,这些日子陛下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总揽军权,削减旧臣的势,父亲百般周全也是无用,那庆国公是陛下的股肱之臣,你嫁过去后变成新旧结亲,陛下一直对我们安家,另眼相待的。”
“是啊霜儿,男人三妻四妾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已同庆国公夫人严正商议过,庆国公夫人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绝不会让那娼妓进门,若是她有孩子,无论男女都归你身下养着,记在你的名下。还说,之后府中的中馈便交给你了。”
“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妓女罢了,怕她做什么,去了那府中出现任何事,尽管回来告诉哥哥和妹妹们,有我们给你撑腰,她若敢欺负你,我们便让她一辈子不得好过!”
哥哥、姊妹、父母,句句都是道理,句句都在戳心。我原也以为,有自小的感情基础,程岳阳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便想着就此般与他糊涂过下去,谁知后来家门尽毁,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重来一世,我惊觉,原来自己的奴仆都明白何为良人,这次,我绝不能再入那个旋涡。
清晨微风总是叫人身心舒畅,躺在贵妃椅上,在院儿里听着鸟儿的鸣叫,瞧见猫狗的逗趣打闹,还有朵朵绽放的姿态各异的花儿,手边是甜蜜的糕点和清香的茶水,这日子,若能过一辈子,就足了。
“小姐、小姐!”柳絮蹦跳着跑进来,还未到我身边儿呢,我就感受到她的欢喜了,“你猜发生什么事儿了。”
这人刚到我的贵妃椅旁,就被我的另一个丫鬟半夏拦住了,半夏与她不同,素来是十分严厉肃穆的那种,娇俏可人的面容上总是挂着端正,透着股冷。拦下柳絮她便斥责,“干什么!柳絮,你也是小姐身旁的大丫鬟了,做事能不能谨慎方正些,跑来跑去的没规矩,像什么样子。”
柳絮懒得接她的茬儿,只跟我说,“庆国公府四公子与平伯府三公子,在长庆街的左巷子里,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
这下半夏也惊了,“什么?!”
而我则笑了起来,拿起身边的芙蓉糕咬了一口,嗯,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