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粗俗归粗俗,人姑娘模样好看精致,吃东西再不雅,看着依然叫人赏心悦目。
元雪心很快吃饱,把还剩小半碗的面碗推到谢无意面前,舔舔嘴巴的油,又用袖子擦擦,然后打了个嗝:“我吃不下了。”
谢无意点点头:“好,我来吃掉。”
元雪心一边等谢无意吃面,一边转头好奇地观察面馆外面的繁华景色。街头小贩四处行走吆喝,白面书生与屠户因为肉量争吵得面红耳赤,烟花女子在街角得意地向画娘炫耀新首饰,几个幼童拿着小风车在密集的人流中穿梭嬉闹,蒸笼打开后的包子香味扑鼻惹人垂涎,隐约还能听到另一条街上的狗在汪汪鸣吠……
她望着热闹的街景,听着这些喧杂的声音,不禁嘴角牵起暖暖笑意。她本是顾及情郎的心情,才会违心说想来人间。可是,当她再次被这熟悉的烟火气包裹后,心中竟不由得再次生出眷恋,好想一直深陷其中,再也不要回那无边孤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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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香楼内,荀玉薇面色匆匆地穿梭在三楼走廊里,来到一扇门前顿住身子,深呼吸一下后推门而入。屋内站着一个乌衣男子,背影挺拔肩膀宽厚,浑身自带凌厉的气质。
荀玉薇轻轻关上门,面对男子行礼:“圣上。”
男子闻言转身,他生得剑眉星目,气势冷峻,四十来岁的脸上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漂亮的胡须被打理得光亮柔顺。他看着低眉顺眼的荀玉薇,嘴角含笑,宛若寒冰消融:“十七,说了很多次了,你我私下见面时,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就好。”
荀玉薇顿了顿,改口道:“萧二哥。”
萧秋明走到案边坐下:“坐吧。”
“是。”荀玉薇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的软垫上坐下,倒茶问道,“两年未见,萧二哥怎么有兴趣亲自来酒楼?难道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败光你的钱?”
萧秋明爽朗大笑,颇有几分豪气:“哈哈哈,十七,两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有趣。宫里都是一些假正经的家伙,我和他们说话实在自讨无趣,还不如来找故人多聊几嘴畅快。”
荀玉薇把茶杯移到萧秋明面前:“你要是真这么爱与我聊天,怎么两年了才来找我?说吧,你有何目的?”
萧秋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道:“去年平远王在边境发动战乱,我亲自带兵平叛。年底北方闹雪灾,我班师回朝后又听闻有几个州出现妖怪吃人事件,信天亦生大冤案,我一直忙于政务处理灾情案件,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居然错过两件大消息。”他看着荀玉薇,眼神锐利道,“荀鉴徽回京了?”
荀玉薇暗暗捏紧茶杯,垂眸道:“是。哥哥长久漂泊异乡,日夜思念故土,三年前得到您的赦免后,他犹豫再三,实在按捺不住落叶归根之情,才会回京定居。圣上请放心,他不会再有其他心思了。”
萧秋明眼露阴鸷:“真的?”
荀玉薇顿了顿,抬起眼看着他,诚恳道:“其实,哥哥得病了。他此次回来,一是思念故乡,二是寻医治病。这病很难治,或许只能御医才能治好。哥哥很清楚时日不多,已做好了觉悟,只愿最后能死在京城,便满足了。”
萧秋明默默听完,眼里的锋利逐渐敛去,淡淡道:“只要他不乱动心思,我允许他体面地离开。”
荀玉薇感激不已,声音微颤:“多谢二哥成全!”
“还有一事。”萧秋明垂眸喝了口茶,望着荀玉薇的眼神布满戏谑作乐,“听说,你有相好了?”
荀玉薇瞬间脸色剧变,拍桌恶声道:“哼,定是崔金金办事不力,居然让谣言跑到天子耳边去了!看我回头不骂死她!”
萧秋明幸灾乐祸道:“这也不能冤枉崔东家,她再怎么花钱堵嘴也没用,谁叫戏曲就是那么演的。我的那些后宫女子都爱看,她们可不管戏曲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你的两个姐姐还都深信不疑,你想争辩都无处下嘴。”
荀玉薇气恼道:“那两个从前在宫里就给我使绊子,现在肯定笑坏肚子了吧?我要是能进宫里,绝对要用剪子把她们的衣服剪成稀巴烂!”
萧秋明意味深长道:“十七,那谢郎是怎么回事?”
荀玉薇立刻心里有了底,不动声色道:“二哥怎么看?”
“我想,那谢郎的父亲确实出身将门,他也是你我的老熟人,”萧秋明顿了顿,眸光更加阴寒了几分,“他叫谢涣之,我说得可对?”
荀玉薇沉默不语。
萧秋明刚刚还嬉笑的面容顷刻阴云密布,眼神再次变得尖锐逼人:“十七,谢郎是不是我儿青寒?”
荀玉薇心生畏惧,点头道:“是。去年四月,他来到醉香楼找工作,那时七郎已病逝多年。他和缇孟几乎长得一样,我差点以为缇孟复活了。我留他在酒楼门口迎客,希望他早日被老臣发现。他相貌好,懂得眼色又很会来事,客人们都喜欢他。之后他大病一场,病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再会笑,新年第一天就辞工离开了。他走后,客人们都很怀念他,那几个书生便以他为原型写下那个故事。”
“那时我不在京城,那些老臣就算认出寒儿,也绝不敢贸然声张。”萧秋明的手指紧紧扣着桌面,凝眉道,“他去哪了?”
荀玉薇垂眸:“他说他要回家乡,家在幸州桐花县桃源村。”
萧秋明立刻站起来疾步走出屋子,荀玉薇低头坐在屋内,心中愧疚不安,低声道:“二哥,抱歉。我要保住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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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无意和元雪心牵着手来到一家旅店大门口。谢无意望着华丽宽敞的大门,有些局促道:“这家价格不菲,我们一定要住这么好的地方吗?”
元雪心笑道:“明日我们就要去醉香楼了,很可能再也用不上这些钱,不如趁今天多花掉些!走吧!”
说着,元雪心拽着谢无意进入旅店,得到了伙计的热情接待。伙计刚要喊话,元雪心打断道:“一间上好客房。”
伙计惊讶地瞪着元雪心,点头哈腰道:“哎哟真对不起,我眼拙竟没看出二位是夫妻!”然后,伙计高声喊道,“上好客房一间!”
进了房间后,谢无意不放心道:“阿雪,我们虽有了婚约,可还未成亲,住一屋不太好,我等会再去开一间房。”
元雪心赶紧拉住他:“你刚刚不还嫌浪费吗?这会子怎么舍得花钱了?再说,”她微微垂眸,害羞道,“我们早晚会成夫妻,现在就睡一屋也没关系嘛。”
谢无意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止不住地傻笑起来:“我懂你意思,只是,你现在还是未婚女子,我与你同屋睡,多少对你名声有影响。”
元雪心满不在乎道:“除了你我,谁会知道我们还未成亲?再说,刚刚伙计们已经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你再出去开一间房,岂不是告诉了他们真相,反倒真的累及我的名声?”
谢无意被问住了,想了想只好说道:“那这样吧,晚上你睡床,我打地铺。你若不依,我只有出去再开一间房了。”
元雪心有些遗憾:“好吧。”
深夜熄灯后,元雪心躺在床上耐心等候。听到床下传来浅浅持续的呼吸声后,她欢喜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来到谢无意身后,刚要在他旁边躺下,只听他忽然出声道:“回去睡觉。”
元雪心浑身的兴致立刻被打散,坐在他身后不死心道:“我要和你睡。”
谢无意转过身,躺在地铺上笑着看着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推迟一年再娶你。”
元雪心慌忙起身回到床上,麻利地盖好被子躺下来,背对着谢无意说道:“我睡了。”
谢无意得意地牵牵嘴角,闭眼继续睡觉。
她虽然已是大姑娘,但内在还是那个听他话的小妹妹,简单的一句玩笑就吓得她当真了。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云清霄对他的嘱咐——
“记住,以后绝对不能对她乱开玩笑,她一旦误会了受折磨的就是你。”
谢无意赶紧仔细把刚刚的对话捋了几遍,再三确认玩笑没有开过分,这才安心入睡。
唉,以后还是尽量别吓唬她吧。玩笑开了,媳妇跑了,那太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