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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肃起,席卷清云。
草木枯黄,落叶满地。
“阿璟,其实我们谁都没有真正设身处地去了解过对方。”女子的声音犹如冷泉击碎玉石,却令他心中顿生无限恐慌与不安。
万物毕成,毕入于戌。远处层峦叠嶂,似嶙峋脊骨;院中杏树枝条,度点点微霜……
“为什么?”她看着涂山璟的双眼,轻声问:“你一直不告诉我轩的身份,是在怕什么?”
“怕对上时我不敌他?怕我会输?怕我受伤?还是怕,我会杀了他……”女子眉头轻蹙,面露隐忍困惑,“你怕的究竟是我会死于他手,还是他,成为我的刀下亡魂?”
“不是的!”涂山璟焦急否认,神情急切中透着一丝惶惶。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才是真真傲慢,目无下尘。”撤下换形术法恢复原貌的洪音出言讽刺,声音涩然:“操纵局势,推选王权。当年辰荣被灭国,致使本是三分天下的局面失控,可对于你们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盘坏棋,是重开一局继续博弈。”
她看见对方漂亮的眉骨下受伤的眼神,垂下眸依旧道:“整个大荒,都是你们的棋子。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后亦是。”
“不是这样的,那不是我……”涂山璟徒劳地试图辩驳。
“辰荣战败国破,皓翎安于一隅,西炎一家独大,此时局面实非传承悠远的中原四大世家所愿,于是你们暗中为崛起的辰荣残兵旧部提供通道、买卖补给……”洪音眼尾微红,抬眸直视:“从前你们扶持西炎,用来掣肘辰荣,后来你们帮助辰荣义军,意在牵制西炎。”
上古氏族,古老神秘,傲睨万物,超脱而独立。他们这些人何曾在意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国破家亡颠沛流离,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作壁上观,执掌生死,世道、人命、战争,都不过是他们手中操纵权柄的工具。
“阿璟,为何你的悲悯与善良,总是格外的天真和残忍。你说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愿留在清水镇过平凡日子。”
“对我隐瞒轩的真实身份,就是你所期盼的平凡?”她望着他,目光中盛满荒原的冷风,“涂山璟,你在怕什么?我杀了西炎王室子孙,西炎王借势发难辰荣义军,两方至此不死不休?”
“且不说西炎玱玹一个不受宠的皇孙,缘何出现在‘三不管’的清水镇,值不值得西炎王兴师动众。”洪音说着露出一抹淡淡诮笑,“无论西炎王发难与否,早在五百年前,辰荣,就已经注定和西炎不死不休!”
涂山璟脸色发白,漆黑的眼瞳溢满悲伤,他的唇抿了又抿,最后却只盈盈看她,眼中写满沉沉的痛苦、为时已晚的追悔和夹杂深切爱意的委屈。
洪音曾真心的想拉着面前这人跨过去,丢掉那些、或是碾碎…… 可对方宁愿成为琼明,也不愿从那段往昔中离开。
遇上静夜那天,后来涂山璟在河边同她说的话,洪音隐约琢磨懂了。爱与恨,在人的心上两端,似乎永远此消彼长。他们二人之间,涂山璟无法恨,于是只能继续爱她,毫无他法。多荒谬,多疯狂,多刚愎自负,多愚蠢,又纯粹……
“在你心里,我活着,最好活在你身边,好像比我自己的意愿更重要…… 你不希望眼前平和的日子被打破,你试图为我选择,做决定。”女子那双先前提及西炎时还淬着寒意的眸子,此时浸染上叹息。
涂山璟竭力压制自己不安跳动的心神,声音暗哑却娓娓解释:“起初我只想着少一事是一事。虽不确定皓翎二王姬是否记得见过我、记得我的身份,但我,不愿横生枝节。”他声音苦涩而温柔,“后来见到相柳,遂得知阿月…为辰荣义军做事。”涂山璟顿了顿,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中驻留,“…我只想留在这清水镇,在这间宅子里,永远,等你每一次的归期。”
西炎王愈发年迈,而她的父亲洪江大将军,也老了…… 尽管西炎王族内部夺嫡争斗激烈,明枪暗箭各怀鬼胎,但到底国力强盛。辰荣义军虽奋勇无畏,却多少有些势孤力薄……
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战事,不论过程如何,终有结束的一天,届时不论是洪音还是辰荣义军自会迎来属于他们的结局。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问结果…… 可涂山璟,要阻拦她。
“你的立场不在辰荣,不在西炎。而在我。”洪音凝视对方,目光似山间晨雾,轻软飘渺的笼罩,裹挟几分无奈和歉疚,她心中不忍却不得不狠下心肠,“你将我看得太重,只看得见我。这是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的原因。”
轩的身份,说来本也算不上是件无比重要的事。可他就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雪崩之前的最后一片雪花,是所有相聚都会来到的别离……
她如何能不知后来涂山璟依然选择隐瞒的原因。
这么多年虽然辰荣义军和西炎一直在打仗,但西炎有自己的内忧外患,双方的交战尽管各自损失众多却还是荒谬的处于‘小打小闹’的阶段——主要在于西炎还没有完全腾出手来,召集举国兵力与辰荣义军真正的决一死战……
眼前这个男人,他天真的想要避免辰荣和西炎之间战意加剧,贪心的期望这场交战百年千年的持续下去…… 他害怕闻月知晓轩的身份,害怕闻月会因为命令、因为立场而必须杀死西炎玱玹,害怕一触即发的死战会因为突然的火星而就此爆发。
“我如何能看着你走入死局!”他伸手紧紧攥住女子双肩,纤长的指用力到泛出青白,面容又怨又痛,“如何能,眼睁睁让你,再也无路可退。”
涂山璟想要他的爱人活着,活得很久很久…… 为此他愿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做异想天开的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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