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没有动,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陆沉脸上。
陆沉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仿佛早已看穿她的警惕和愤怒。
僵持了几秒。海风穿过观景平台,带来更浓重的咸腥。沈璃终于迈步上前,走到桌边。她没有坐下,只是拿起那个文件袋,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厚度。她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医疗报告复印件。封面上清晰地印着本市最权威的精神病专科医院的标志。患者姓名:林薇。诊断结论一栏,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触目惊心的文字:
重度抑郁障碍伴精神分裂症(偏执型)
病史:五年(持续治疗,病情反复)
近期评估:存在严重被害妄想及现实解体症状,具有高度自毁及攻击倾向风险。
报告后面附着几份不同时期的就诊记录和医生评估意见,笔迹清晰,印章齐全。日期一直延续到周天海坠楼前一周。上面详细记录了林薇如何怀疑丈夫周天海被人下毒控制,如何坚信自己被神秘组织监视,如何在幻觉中看到“蓝光怪物”等描述……言之凿凿,逻辑严密得令人心惊。
“据林薇女士的主治医师回忆,”陆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冰冷的旁白,“周董事长坠楼后,她的病情急剧恶化。案发当天下午,她曾冲进医院,歇斯底里地哭喊有人要害她,要杀她灭口,并声称掌握了‘灯塔’的秘密……可惜,院方出于安全考虑,当时未能及时将她收治。几个小时后,悲剧就发生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的惋惜,“一个被病魔彻底摧毁的可怜女人。她的临终信息,不过是一个破碎灵魂最后的呓语。沈律师,将她的悲剧强行与阴谋挂钩,是对逝者的不敬,也是对真相的亵渎。”
沈璃一页页翻看着那些报告。纸张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报告很“完美”,完美得无懈可击。时间、症状、医生签名……所有环节都严丝合缝,足以将林薇的死彻底钉在“精神崩溃导致的意外”这根耻辱柱上,也将她最后那句“7号灯塔”的警告,彻底扭曲成疯子的胡言乱语。
资本的力量,配合精心炮制的“真相”,再次展现出它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力。它不仅能定义活人的生死,更能扭曲死者的遗言。
沈璃缓缓放下报告。她没有愤怒地撕碎它,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她只是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办公桌后的陆沉。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陆沉迎着她的目光,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姿态从容,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落幕的戏剧。
“陆先生,”沈璃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嗡鸣和海浪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你的‘真相’,包装得确实精美。”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陆沉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那只手戴着新的、同样昂贵的黑色皮质手套,完美地遮掩了虎口上可能存在的伤痕。
“不过,”沈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下次清理现场的时候,记得把沾血的手套也带走。”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破平静,“周天海卧室窗框下面地毯接缝里,那点没擦干净的、混着‘蓝眼泪’消毒水气味的血迹……和你手套内侧渗出来的东西,味道很像。”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陆沉右手虎口的位置,仿佛能穿透那层昂贵的皮革,看到下面那道被她指甲划开的、新鲜的伤口。
“啪嗒。”
一滴琥珀色的酒液,从陆沉手中的水晶杯沿滑落,滴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