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骑士在大雨中找到了自己的侍从。达乌德活下来了,脸上全是污泥的痕迹。“大人,我们去哪?”他大声在雨点中叫喊,“您招来的农民只剩一半的人,不过加上桑乔大人从君士坦丁堡带来的士兵,还能补上!”
亚科夫感觉头皮发麻,像蝙蝠隔着锁子甲紧紧地抓着他的头发。“向北走。”他的嗓子又被喊哑了,“去拉姆雷和卢德。那还有的是□□。”
达乌德点点头就踩着雨水跑去带队。亚科夫找到了另一匹马——它的主人大概已战死了,是基督徒还是□□已不可知。他翻身上马,带着残存的队伍,从这布满尸体的可怕泥潭中跋涉抽身。
拉姆雷与卢德二城距离极近,共享着同一条通向耶路撒冷的大道。无数失了长官的,皮肤黝黑的□□与南非奴隶们正从城中逃窜出来,奔向渺茫的荒漠。亚科夫见了这情景只觉无悲无喜。从前这般时候,他常觉得好似有层钟罩似的壳子挡住了那些汹涌情绪,叫他得以独善其身,抽离漩涡——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壳子本身。壳子本就不该有任何情绪,壳子是坚不可摧的死物。亚科夫正如死物一般,在大道上端详两座破旧堡垒。
“我们一共只有这些人。”他沉稳又无情地开口,“伊贝林的军队会先去抢回拉姆雷,我们去卢德。”
没人反驳他,也没人建议他。他身后所有的人都像乖顺的羊羔,只等着他代替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
亚科夫带着士兵走上残破的街道。堡垒中没有守军,城门大开,仓库已被□□的散兵抢了个干净。所有幸存的市民在街边木讷地望着他们。这些在底层拼搏求生的人最清楚军队来这的目的,□□的新月与阿拉伯语可怕,可亚科夫身上的红色十字也没使他们随意放下恐惧。
血奴只抬着头,打量这座城——这所有的城都是类似的模样,用黄白色的砖石磊成,和遍是沙尘灰土的地面一个颜色。许多高低错落的门洞与篷布在城墙上挡住了天空,亚科夫的队伍在棕榈树与椰枣树中穿行,杀死了几个游勇残兵,又抓了几个□□奴隶,没过一会便到了城中心。
这没有城主,只是个主教管事。城中心是一座坚固教堂,被修道院包围着,与尤比朝圣路上见过的无数大小教堂没太大区别。亚科夫推开教堂的门,亵渎地策马踩进地上的十字架。那些华美规整的镶嵌壁画与圣人塑像看多了全是一个模样,连穹顶上垂下的吊灯也没什么特殊。
达乌德在他背后乖顺地关上大门,赶走所有无关的人。亚科夫下马来,抽出沾满鲜血的长剑,走到祭台前瑟缩着的主教身边。
“这座城是我的了。”他动着干裂的嘴唇说。
“这座城是伊贝林大人的领地,不归圣殿骑士团管辖…”主教举起胸口的十字架项链,试图用这图腾唤起面前圣殿骑士的一点良知。“我,我感谢您赶走了□□的军队…”
“我说这座城是我的了。”亚科夫从他手里夺过那十字架,轻轻一挣便从人脖子上拽碎了珠链。“这座城是我的,是我主人的了。”
“您的主人何许人也啊!”主教抬着纤弱的手腕挡住脸庞,不敢直视他。
亚科夫抬起头。他的视线沿着所有鲜艳的圣人画像瞧了个遍。画像上的每个人都像假人,和他一般毫无表情。在墙壁的正中心,画着一位屠龙的勇士,就连那勇士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恐惧或喜悦,仿佛他早已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副毫无知觉的躯壳在人世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