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行。”
孩子的眼神溜溜转了一圈,瘪着嘴想了一会。“我想吃奶。”他小声说,“行吗?”
安比奇亚像被针刺了一般折起细眉。
“好吧,小宝贝。”卡蜜拉若无其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衣服,让冰冷得尸体一般的胸脯露出来。“可你要学着喝别人的血,从脖子或手腕进食才好了。你这样大了,不能再吃奶了,这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尤比将脸埋进那柔软的归宿,张开嘴吮吸,“今后我会乖乖喝别人的血…即使它们比不上吃奶好。”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含糊不清,被母亲的手安抚着,像陷入梦乡一般安静下来。卡蜜拉摸到幼童的手指上,将那枚镶着红宝石的戒指熟练地剥下,戴到自己手上。
安比奇亚凝视着这几近□□的画面,瞧见年幼的弟弟将尖牙狠狠扎进母亲脆弱的皮肤,可母亲脸上一丝痛苦的神情也不显露。她甚少见到卡蜜拉的血像这样源源不断地流掉,可现在,显然一个孩子就能轻松地伤害这强大的吸血鬼——要问安比奇亚心中真有伦理与道德吗,真同情或不忍吗,答案必是否定的。可她依旧难受得浑身不自在,像眼睛里进了沙子,像尝到极难吃的食物,像被扔进危险的监牢中。她无法移开眼神,只攥紧了手,看着卡蜜拉幸福又慈爱的模样——就像教堂里的圣母像,仿佛流血奉献就该是受人膜拜的。
“他快七岁了。”安比奇亚忍不住评价,“七岁的孩子不该老是想吃奶。”
“我知道,我知道。”卡蜜拉连敷衍也透着喜悦,似乎被这样揶揄也是她的荣幸。“他今后会有数不清的年岁…七岁还很小呢。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再次刺痛了安比奇亚。新娘想不明白,她是在艳羡谁吗?母亲的艰辛与孩童的脆弱,她是想要担下其中的一个,使自己变得或伟大或天真;还是为这可怕又愚蠢的境地心悸彷徨,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也落得这般下场?
卡蜜拉缓缓地拍着尤比的后背,血肉筑成的手臂变成无坚不摧的温暖摇篮,轻轻地摇晃。她怀中冰冷的孩子很快被哄得满足,吮吸的力道加重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小东西混着血流从她的□□边上滚落下去。尤比一下惊醒,从母亲的怀里挣扎起身。
“怎么了?”卡蜜拉怜惜地低下头。
尤比什么也不说。他慌张地在母亲的衣服上摸来摸去,没一会就咧开嘴哭了。
“我的小宝贝,你怎么了?”卡蜜拉捧着他的脸抬起来瞧。可一抬头,尤比就紧紧抿着嘴不肯张开给她看。“你在找什么?”
安比奇亚缓缓起身。她绕着卡蜜拉动弹不得的身体转了一圈,俯下身,从母亲的裙摆上拾起那颗神奇的东西打量——一颗尖牙,又小又脆,上面沾着血。尤比一见到它,终于再抿不住嘴唇。他大张着嘴哭嚎起来,粉嫩的牙龈上正显着一个缺口。
“…我的牙没了!妈妈!”他的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在脸上鲜红一片。“我再没法吃奶,也没法喝血了!”
卡蜜拉捏着他的下巴向他嘴里瞧。她又黑又尖的指甲探进去,沿着那些晶莹的小牙齿挨个碰触摇晃。显然,不止那一颗尖的,尤比满口的牙都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不知孩子已瞒了这事多久了。她又将指腹按在那豁口——一颗崭新的、坚硬的东西正在里面生长着,将脆弱又柔软的旧物顶开了。
“哦!这是正常的!”卡蜜拉惊喜极了,“我的宝贝,你要长新牙了!”
“新牙?”
“对。每个小孩到了你的年纪,都会长新牙,换掉旧的。”
“可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尤比不肯置信,“这是真的吗?”
“真的。每个小孩都这样。”卡蜜拉用力地亲吻他一塌糊涂的嘴唇和脸蛋,“新牙比旧牙更坚固,更锋利。”
“那我还能喝血吗?”
“当然能。”
“那吃奶呢?”
“只要你想。”
“…那会叫你更疼吗?”尤比怯生生地看她,“新牙更锋利,咬出的伤口就更深了…我今后还是再也不吃奶了,妈妈。”
卡蜜拉惊奇地眨了眨眼睛,眼眶内再次积起泪水。这次,那些清亮液体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不愿叫尤比看见这个,只深深拥抱他,将脆弱柔软的孩子牢牢禁锢在怀里。她苍白的嘴唇贴在尤比脖子上亲吻,嗅那稚嫩善良的气味——并将那戒指牢牢推回孩子手指上。
“别亲那,妈妈,别哭。”尤比脸红着推搡她,“你一亲那我就发痒。”
安比奇亚将那颗小巧的牙递给母亲的血奴。这稀罕的宝物引得所有人争相拥挤着观摩,在众人手中传递,最终被郑重地放进一尊精美的小盒子中保存起来。
而新娘已回到大门外的仆从堆里,叫奴隶为双手戴上毛绒手套,为双颊补上嫣红脂粉,为头顶盖起大伞,为路途洒满香料。天快亮了,她又将踏入新的战场,用胜利和野心武装自己,享受掌控的快感——那才是她熟悉的,而不是这里辛酸苦涩、缓慢流淌的软弱东西。她嗤之以鼻,更庞大恢弘的东西才是属于她的。
我就该再也不回来,安比奇亚暗暗下着决心,我就该再也不见卡蜜拉一面才好。每次见她,都叫自己心里不好受,何苦惦念她,何苦在乎一个自己折磨自己的人?
“塞勒曼,”她唤人过来,“现在就出发。”
塞勒曼只点点头,不作任何询问。血奴搀扶着她,步入黑夜中的漫天风雪。她坐进一尊结实华美的车轿——那嵌着骨螺紫的帷幔,用黄金的雕塑装点车顶。来自南方的仆从们纷纷喜悦地发出叹谓,感激归乡的恩赐。这的所有人都将均沾帝国皇室的雨露,即便他们的主人即将嫁与的只是科穆宁的一支旁系,可这足够他们脸上带着荣耀,四处与人扬威了。
安比奇亚听见凡人的交谈。她想,这只是又一次享乐的轮回,直到游戏变得无聊又乏味,她懒得继续赢下去为止:只不过,最开始时总是最令人期待又兴奋的。可真正的游戏似乎永无止境,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完呢?
她突然感到一丝可怕的疲惫,好似理解了母亲无理的疯话一般——疲惫使她惊恐极了。疲惫是虚弱的证明,她怎能疲惫?
安比奇亚掀开帷幔,唤了塞勒曼来。
“你喜欢君士坦丁堡吗?”她故作轻巧地问。
显然塞勒曼被主人的问题惹得短暂地踌躇。“…没人不喜欢君士坦丁堡。”血奴低着头,“您在那将获得最大的权力与乐趣,您的所有奴仆都乐于看见这个。”
“我是在问你,问你自己的想法。”安比奇亚又问了一次,“你喜欢君士坦丁堡吗?”
塞勒曼抬起头来,深色面庞显着惊惶。“可您不是为了我喜欢与否,而是为了您自己喜欢与否。我的喜悦正牵在您的身上,主人。”他僭越地盯着主人的脸。
安比奇亚愣住了,紧接着后悔又放肆地大笑起来,仿佛刚看了一场愚蠢至极的木偶戏。
“你说得对。”她无趣地放下幕帘,让血奴的脸被隔绝在外。“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