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党营私。”
“您真是说笑,现下与我有勾结的,正是前御史中丞李元山,您不妨仔细想想,若我们想在朝野中安置自己人,要经过哪些地方?”林瓒抬起头,脸上浮起笑意,“您真的想不出来有谁吗?”
“大胆!敢戏弄本官!来人,”应思源火气立马上开,“罪人林瓒公然亵渎公堂,仗二十!”
“是。”士卒搬来长凳,将林瓒抬到上面,然后拾起大杖,狠狠打下板子。
林瓒只是个文弱书生,体魄并不强健,一杖下去她就闷哼一声,但是执行命令的士卒并没有因此而手下留情,一杖一杖落下去,还只到第七杖,林瓒就已经受不住,口吐血沫,不住咳嗽。
应思源抬手示意二人停手,问道:“你可知罪?”
林瓒艰难咬字:“请问,是哪件官司的罪?”
“你亵渎公堂,还不是罪?”
“我哪里……亵渎了……”
“冥顽不灵!”应思源甩袖,“继续打!本官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不给她喘息机会,重重的大杖再一次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味,应思源嘴角扬起一抹笑,他今晚就是将人打死,也顶多算是过失杀人,打死的是个结党营私的死刑犯,没人会治他的罪,更何况他本来也是皇上指定的陪审官,有提审犯人的权利。
御史台被夺走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那就别妄想自己的牢狱生活能安逸。
林瓒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了,越来越黑,原来睁着眼睛看不见是这般可怕的事情,那她当初眼盲时该有多绝望多痛苦。
她想起那年冯蓁的生辰,她退了皇上为她准备的盛宴,不要溢满不眠平洛城的烟火,不受满朝百官以及平洛百姓的祝福与膜拜,只身一人来赴自己的约,站在偏僻的池塘边上,带着盛装,眼睛熠熠生辉,立在空旷星空下,语气中带着一些傲气。
她说:“林瓒,本宫守约了,生辰这天一人来见你,你呢?是不是该把礼送给本宫了?”
“林瓒,本宫在意的不是你送什么,而是你。”
她仿佛和一池荷花与月色相融,林瓒只是看着她出神,因为她真的不曾期待过冯蓁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都说冯蓁眼光挑剔性格刻薄,稍微不合心意就会降下惩罚,只有离得近才知道,这位殿下是能容忍她所有放纵的。
背上已然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可二十大板还未打完,林瓒脑袋晕晕乎乎,偶尔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便时不时吐出一口血来,抠住凳子的手也垂了下去,她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很想睡一觉。
意识恍惚中她听到堂外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住手!应思源,本宫再来晚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把人打死?”长公主冯蓁的到来,将公堂上的权势立场彻底更改,应思源连忙从公堂主位上下来跟前请安。
“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何事深夜到御史台?我等有失远迎。”
“本宫还未问你为何深夜至此,你倒是管起本宫的自由来了?”
“不敢,只是御史台煞气重,怕折损殿下福寿。”
“怕折损本宫福寿?”冯蓁不怒反笑,念着这句话,走二步后转身,正对着御史台正门口,“中书令倒是有心了,本宫身子好的很。倒是你,三更天不睡觉来这儿私审犯人,这是为何?”
“殿下为何要用私审二字,臣是皇上钦点的办案大臣,臣审犯人,那是情法合理,何来私的说法?”应思源也并不畏缩,他始终占理,量是她大庆的公主殿下,也不能违背大庆的律法。
“还用了杖刑?”
“回殿下话,这林瓒在公堂上出言戏弄臣,藐视公堂威严,按我大庆律法,凡公堂之上出言不逊藐视公堂者,杖二十,重者,杖五十,臣只不过是按着大庆的律法来审犯人。”
冯蓁笑的更加夸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那般:“中书令,深夜提审犯人的事,常乐伯知道吗?”
闻言,应思源身体僵硬一下子,随即说道:“夜已深,臣恐打扰常乐伯休息,打算等明日再告知他结果。”
“也就是说,你提审犯人的事,常乐伯不知道?”
“……是。”
“真是好笑,”冯蓁笑出声,“中书令一个副从办案大臣,竟然未经主审官的允许便提审犯人,那不若你明日替圣早朝,等官家来时便只会一声如何?”
“殿下这是什么话!”应思源赶紧跪地,“就是给臣一百个脑袋臣也不敢的啊!”
“你也知道以下克上是什么罪,谁准你私自提审犯人的!”冯蓁一声吼,“对待本宫态度如此傲慢,是不将我大庆长公主放在眼里吗!”
“殿下恕罪,臣该死!”应思源磕头不敢起身,“臣破案心切,一时犯了糊涂,多谢殿下提点。”
冯蓁没再理会他,而是将矛头对准士卒:“刚刚是谁打的她,出来回话。”
二个士卒站出来,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殿,殿下……”
“未经定案,擅自用刑,按大庆律法,当杖毙,打!”
“殿下!是,是中书令叫我们打的啊!”其中一个士卒一听,连连出言为自己辩护。
“中书令让你们打是为了维护公堂秩序,而你们在未经定案前杖打文人,属徇私枉法,罪大恶极,拖出去,杖毙!本宫命令若有不从者,同罪。”
“怎么这样,殿下……冤啊……殿下……”二个士卒就这样哭闹着被拖出去杖打。
外面传来一声声惨叫,听得里面的人冷汗直冒,大气不敢出,应思源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殿……殿下……你,你不能……”林瓒见状,强撑疼痛,用力发出微弱的声音唤她。
冯蓁脸上的冷峻缓和下来,摸索着向她靠近,刘嬷嬷会意将她引过去,林瓒见她向自己走来,慌乱的用衣袖擦干净嘴角的血污。
“林瓒,你怎么样了?哪里痛?我带你回紫陵宫。”终于触到了她的脸,湿哒哒的,凉凉的,还有她虚弱的呼吸。
“我没事……殿下,一点都不痛……”林瓒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扯出难看的笑脸,只为让她摸到嘴角上扬的弧度,“殿下,你不能带我走,这里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殿下快走吧,我是戴罪之身,不值得殿下如此宠爱。”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想打死你你知道吗?我不来,他真的就打死你了!”
“不……”林瓒倔强的抗拒着,“你不能带走我,他,中书令,会参你一本,他,他会在朝堂上说你以权谋私干扰朝政,皇上碍于百官的面子,定要罚你……你快走……唔……”好巧不巧,胸口又堵住,她控制不住的呕血,“不要管我……他不敢真的打死我……走啊!”
冯蓁只觉得心口那块特别痛,她看不见她有多重的伤,但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勉强,她强忍着泪意问刘嬷嬷:“嬷嬷,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刘嬷嬷眼里都是心疼:“殿下,她背上都是血,再不就医,怕是要废了,他们打人用的都是最大的法棍,几板子下来就连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林大人这样的弱女子。”
“来人,把林瓒带到紫陵宫,叫程医正过来。”
“殿下不要……”林瓒虚弱的还没说出话就被跪在地上的应思源打断。
“殿下,您不能把犯人带走啊!”应思源跪着挪到冯蓁脚边磕头,“您就是杀了臣,也不能把重犯带到紫陵宫去啊,这,这乱了规矩!”
“应思源,如果林瓒死在了御史台的牢房里,今天的事情就会公诸于世,如果她在本宫那儿,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算本宫的。”
“可是……”
“中书令,今日你未经主审官允许私审犯人,堂中更是没有公堂笔录记载这一次审讯,所用刑罚皆属私刑,已是严重违反大庆律法,若要追究下去你讨不到半点好,你真的要跟本宫斗吗?”
应思源磕头的动作僵在半空中,立马会意,最后磕头说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今夜臣没有来过,殿下也没有带走御史台重犯。”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人退了出去。
冯蓁蹲下身子,凑到林瓒身边,摸摸她的脸。
“没事了,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