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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区,程亮心情大好。
清晨浓厚的云翳早已飘远,此刻天空清澈,日光明亮。路上,他经过一对闹别扭的年轻情侣。两人各站在马路的一端,朝彼此大喊心中不快。他从男孩的身边经过时,男孩正吼得脸红耳赤。而程亮的目光甚至都未稍稍驻足,心情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踏进玻璃门后,办公室里居然空无一人。程亮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原来十分钟前池雨就已发来消息,全员9点到会议室讨论本月度新闻选题。
用脚趾都能想到,老袁就等着对他当众嘲讽,以报之前的越级汇报之仇呢。
于是他拂了拂眼镜,光明正大地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程亮,为什么第一天归社就迟到!”老袁果真和想象中一样勃然大怒,但程亮知道,这怒火中有七成夸张的成分。
“昨晚喝得太多,头痛,起不来床。”程亮双手插袋,兀自站在原地,没有理会那些投向自己的刺眼目光。
坐在刘岳林左边的池雨却差点笑出声来。他可真行,说起谎话居然有这么足的底气。不过,他昨晚头痛是事实,今早没起得来床也是事实。但,两者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用的乃是程大记者自创的春秋笔法。
“不要以为得了奖金就了不起,荣誉只能代表过去,”老袁见他提起昨晚,只好调转话题,指了指投影幕布上的会议标题,“这才是现在!来吧,说说你的本月度新闻选题,让大家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程亮知道,老袁投来的目光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压迫感十足。好像那用发胶堆得高高的发型,老袁单手叉腰站在幕布的前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倨傲和笃定。
同样的,那些台下投向自己的尖锐目光当中,也有多数不怀好意者。
他们都在等着看他出丑。
可他偏不。
“新闻选题我早就已经想好了,这段时间我还是会继续扎根白马镇……”
“你好不容易回来,干嘛还要再回去呢?再说白马镇的新闻上周不是已经完结了吗?”老袁不断向远方指指点点,黑色的高档皮鞋为了加重语气,也不满地把地板踩得响亮。
“对你来说也许完结了,但我现在关心的,是那些被占用了名字的骨灰主人。”
老袁发出一声嗤笑,“莫非,你还想帮他们把名字一一找回来?快别痴人说梦了,那些骨灰之前都是山间无主的野坟,人家镇上的人这么多年都找不出来,你能?”
一个男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程亮甚至懒得去看到底是谁,他只需要知道,那只是他其中一个手下败将就可以了。
“只要我想,”程亮挺直了脊背,衬衫上面没有一丝皱痕,好似他那颗不屈的心上,容不得一块污渍,“我既然跟了这个新闻,就有责任和义务帮他们找回身份。”
这么多年来,他不能说是彬彬有礼,但好歹可以礼貌待人,但对于那些劈头盖脸的粗暴说教,他也可以用同样粗鲁的方式进行对抗。
这一番铿锵响亮的话语,如同天空骤降一阵冰雹,砸得老袁心惊肉跳,无处躲藏。
“明天给我把衬衫扎进裤子里,在白马镇你可以这么穿,回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就给我规矩好着装。入座!”
池雨太熟悉老袁了,他这番态度用直白的话来解释,就是无能狂怒的证明。她简直要起立为程亮鼓掌了。
多年前,她就爱上了他为真理据理力争的态度,目空一切的眼神,还有他对那些唯领导马首是瞻的马屁精的王之蔑视。
时间在此刻忽然化作逆流而上的河水,与往事轻轻撞击,将回忆片段一帧帧泼溅而出。
他当年获奖的新闻照片旁边配着这样的文字——
【程亮出生于90年代,有着新一代新闻人独有的俊秀挺拔,不盲从也不屈从。】
会议室里,老袁轻咳了几声,继续他的工作布置。
不久阳光就直达大地,毫无遮拦,甚至不用特地仰头去看,就能感受到那种光明的力量。
程亮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整个人沐浴在强光之下,像一个卫兵,挺立在会议室的前方,守着新闻人的底线。
池雨向着他的方向望去,眼里是一片混沌的耀白。
虽然此刻看不到未来,但她知道,他仍愿意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