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点了点头,“黄昏就意味着有效的一天又一次被成功处决,我仿佛能听到全世界在陪我一起叹息。”
刘岳林立在原处,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令她重新恢复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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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单是新换的,是程亮最喜欢的深蓝色,上面还有洗衣液的清新味道。此刻窗外一片寂静,无风也无雨,但池雨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也不想睡着。那些带有程亮的鲜活片段会在梦里张牙舞爪,而醒来,她就会清楚地知晓这世间已不再有程亮了。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心里的疼痛便难以自抑,痛到她想立即一刀捅死那个凶手,然后自我了结。
死亡很少能改变对一个人的感觉。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记忆的淡化,那感觉只会更加强烈。如果死掉的人是她,程亮也许能做到更为克制地去追寻真相,而不是像她一样沉湎于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被成功预测的,除了死亡,因为那是必然的。】
那是程亮曾经说过的话,和他这个人一样,冷酷而直接。
他骨子里就讨厌得意忘形的人,死后留名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哪怕刘岳林为他的死亡书写再多的赞歌,也已变得无足轻重。除了凶手,恐怕没人知道他临死之前到底有没有昂首挺胸。
池雨一头栽进枕头,又一次赞同了自己之前看都没看,就把报道程亮去世的报纸扔进垃圾桶的行为。毕竟他这一生从未大张旗鼓,所以同样不为人知地死去,会显得自然。
音乐播放器打开,点击【轻音乐】版块。
她缓缓闭上双眼,发觉自己的生活已不能没有音乐。醒来,洗漱,穿衣,吃饭,甚至入睡,音乐成了她独处生活的背景,抵达她荒芜的内心,替早已失言的她发声。
但她绝不会在有第二个人在的情况下功放,虽然这在现如今的地铁、餐馆,甚至医院是常见现象。
熟悉的音符从琴键下缓缓流淌,时光仿佛又倒流回了两年前的生日那天,那时程亮曾心血来潮送了一盏星空灯给她,然后死皮赖脸地留在她的房间,美其名曰要一起欣赏星空。
“我真浪漫。”她还记得程亮躺在她的腿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突然有钢琴曲从手机缓缓流淌出来,池雨揪了下程亮的脸,“可是没我浪漫。”
程亮把头侧过来,“是坂田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urence》?”
“不知道,我输入了轻音乐,随机播放的。”
程亮得意地回答,“音符里满是雨水的味道,我不会记错的。”
“是啊,你那么喜欢雨。”
“有时候雨声对我来说是城市短暂的一刻留白,能让我回归本真,助我自省。但有时候又会觉得,自然现象在宇宙这样一个宏大的背景下,是个太过渺小的量级。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打破浪漫?”
“不会啊,我喜欢听你讲这些。”
程亮来了兴致,坐直了身体,用手比划了起来,“假设宇宙始于一个点的大爆炸,在爆炸开始那一瞬间,每个粒子的初始受力是给定的,那么根据每个粒子的受力情况分析就可以作出这些粒子以后所有的相互作用和运动轨迹。也就是说,从宇宙大爆炸那一刹那起,就决定了宇宙日后会怎么样发展,地球将会在什么时候产生,我会什么时候出生,在什么时候说出这番话。”
瞥到连打两个哈欠的池雨,程亮笑了一下,“还是说些浪漫的吧。从我出生开始的每一次抉择,都可以算作是一个分岔路,而二十多年里我可能已经走了数千万个分岔路。最后的终点,是同在异乡,之前毫无交集的70亿分之一的你。也许,就像是你在热气球上往下扔一根头发,最后这根头发掉在我手里一样,相遇,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当两个相隔甚远的树状图最终相交,并牢牢缠绕在一起时,我就知道,非你不可。”
池雨的手不自然地伸向眼睛,灯光晦暗,程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指着天花板不断变换的星空说,“老人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星星吗?”
“我不想死,你也不许死。我们都要长生不老。”池雨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很重的鼻音。
“可是没人能长生不老。我在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要做最亮的那颗星。”
池雨一掌打在程亮的嘴唇,“呸呸呸,童言无忌!快说你是乱说的。”
“可我是认真的。”
“不许!你不许死!”
“好。”他的尾音已经有了笑意,翻了身,将池雨深深吻住。
程亮的愿望最终还是达成了,他或许已变成了伴在北极星身边的一颗星星,在天边发出高不可攀的寒光,时刻等待为她校准方向。
池雨张开双眼,隔着朦胧的视线,仍能感到那夜的星光隔着漫长的岁月,弥漫到此刻漆黑的天花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