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梁其玉还完帕子就回来了。餐桌前,二人各据一端,沉默地用完早膳后便回到了房间。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荷华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颓废地走到床边,自暴自弃一般把自己扔到穿上,卷在被子在穿上滚了一通。
“哎呀!”
荷华觉得胸中闷着一点什么东西,鼓鼓的,胀胀的,无从发泄。索性抄过一旁同样圆滚滚一条的枕头,放在身前,拳头如流水样落在它的身上。可怜的枕头被打得凹凸不平,她也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没有用。
她放弃了,松了力气,下巴顶在枕头上,望着墙面上的一块污渍发呆。
直到酥麻疼痛的感觉从肩膀以及手肘处传来,她才顺势一滚,转为平躺,两手压在脖子后面,看着雪白的帷幔。
梁其玉的脸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荷华猛地坐起来,狂甩头,将原本凌乱的发丝弄得更加纠缠不清。
几缕发丝轻轻柔柔地飘落下来,在她的脖颈处微微骚动着,让她有些烦躁。索性全部散开了,一头青丝如泄,披散在肩头。
荷华不喜欢挽发,也没有学过。她的头发也不像大梁其他女子一样留的那么长,可以明显看出修剪过的痕迹。
她以前救过一个老夫子,他醒来后第一句话竟不是道谢,而是皱眉盯着她,或者说是盯着她的头发,不赞同地批评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荷华讨厌他的态度,收了诊费后就离开了。
她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云遮山下,要不是师父经过,她早就死了。父母,她从未见过。干什么要为一个放肆抛弃她生命的人忍受一辈子的痛苦,难受。
长长的头发挽成发髻缀在脑后,那疼痛感丝丝麻麻牵扯着她,即使放下也依旧存在。她讨厌这种感觉,只在及笄之礼那天忍过一天。
那天师父亲手为她挽上了发髻,又过了两年,师父便去世了。
她是自己选择走向死亡的。
荷华永远记得那天,师父唤她来到房中。那日,师父罕见地没有梳妆,而是一身素衣,斜靠在床头。
荷华当时有些惊讶,因为师父跟她不一样,无论什么天气,她都会认真梳洗,穿戴整洁地出现。这是荷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衣冠不整的师父,她没有挽发,半白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上。
看到她来,侧过脸,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荷华的腿突然有些迈不动了,她立在门前,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她心中隐隐有一丝预感。
“阿荷,来了怎么不进来。”
师父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洪亮,在空旷的屋子中显得格外虚无。荷华低下头,沉默地走了进去,在师父的床边蹲了下来。
一只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头,带了点力道,将荷华原本就松散的头发揉得更乱。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刺到了荷华的眼,她揉了揉,放下手时,眼眶变得通红。
“师父,你别摸我头,都摸乱了。”荷华突然有些生气,她摇摇头,把师父的手从自己的头顶拿下来,想松开又有些舍不得,最后只好握在自己的手里。
头顶常来一道略有些低沉的温柔女音,师父没有挣脱她的手,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生气。”
“才没有。”
女声沉默了一下,继续笑着说,只是这次的笑比起刚才弱了很多,“是啊,我们阿荷,是天底下最好,最乖的小孩……”
师父还在说些什么,但荷华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忍不住抬头发问,“师父,你……”
她高估了自己,原来她还是说不出口那个字。
但师父明白了她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她的手心温柔,带着点干燥的粗糙从她脸颊划过,“阿荷,师父只是不想离开得那么痛苦。师父有你,已经很开心了。”
“为什么?”荷华昂起头,眼里含着泪珠,为什么你明明身体很好却要自杀。
师父的手从她眼角划过,留下一点湿润的触感,原来她已经哭了。
师父看着她,神情是那么温和又那么郑重,她说:“阿荷,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我不想等我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我想在这个时候死去,我想在我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候离开。阿荷,师父希望你不要难过,我这一生从未有过遗憾,我逝去后会化作一股长风,天地游荡,若你某天穿过树林有一柔风轻抚过你的脸颊,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说话的时候,荷华也顺着师父手上的力坐到床沿,师父将她搂在胸前,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师父的怀抱是温暖的,荷华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师父的手掌在她背后轻拍,很久以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师父应该也是这样哄她睡觉的。
荷华的身体慢慢放松,融化在这温柔中,直到她回搂住的手上一重,师父的头轻靠在她的颈窝。那温热的气息未尽,但师父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