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空泡MP-F3的广播员沈岩。现在广播一则重要通告。请所有聚集在基金会公众办事处的人员立即撤离,我们将在三十分钟后进行应急措施。重复一遍,请所有……”
“他们要赶我们走!”不知道哪个村民挤到了广播站门口,大吼了一句。
黑压压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但是基金会办事处的大门从来没有被冲破过,他们也只是和几个站在外面的黑衣人纠缠,而这样的纠缠也在变少,很快,我就看不到对基金会的有效冲击了,大家都在漫无目的地踱步或是干脆站着不动。
突然,人群停止了骚动,逐渐安静下来。我趴在窗上,只听到空气中传来了嘶嘶声,就像谁在农田里喷洒农药一样的声音。
“记忆消除完毕,准备疏散。”
我家门口的黑衣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人群就开始慢慢离开了办事处,就像潮水退散了一般。
“记忆消除?”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基金会的能力……我难以想象。寂静逐渐笼罩了整个村子。正午时分,街道上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了。
一声哭喊突然打破了寂静。
“我的孩子,她,她……被吸走了!”
是村那头的大婶,我几乎没见过她出现在我们这里。基金会行动很快,一队黑衣人一下子就开车飞驰到事发地。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知道,黑衣人也很快就回来了。
后来我才在村民的夜间聚谈中了解到,失踪的女孩是珊,这个大婶是她的妈妈。知道这个消息,我是有些失落的。
我们大概是在学校认识的。在体育课上,她总喜欢戴着耳机在操场的角落听歌,不说话,只是闭着眼轻轻摇晃身体。虽然我们是同班同学,但几乎没说过话。我很羡慕她能有一个随身听,仅此而已。
于是我在某一节体育课上,问她能不能听听她在听什么。
“嗯,可以。”她塞给我一只耳机,我还不太会戴。她看到我笨拙的样子,帮我戴上。我很紧张,生怕它从我耳朵里掉出来,因为我不会戴。她和之前的表现没有任何区别,还是轻轻随着节奏摇晃身体。
这比广播上会放的歌好听多了。于是我放弃了打球,每节课都跑去找她听歌。同学们当然不会放过我,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她好像并不在意,还是轻轻摇晃着身体。这次我的紧张感降低了,因为我终于学会自己戴耳机了。
我们会说一两句话的,偶尔。
“这首歌太注重节奏了,没什么旋律。”她突然开口。
“嗯,不如你经常循环的那首,叫什么来着?”
她没有回答,可能她也不记得那首歌叫什么。她只是把这首歌从歌单里删掉了。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枫。”她说。当然,这已经是两个周前的事了,当时她和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我们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聊起来了,之后就变成了我一个人长篇大论。当我终于想起来要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她正在认真地看着我。
当时非物质一下子越过安全边界涌过来,她当然毫无防备,因为非物质是几乎不可感知的、透明的。当机动特遣队终于赶到的时候,他们在现场只找到了一件她的衣服,是她的外套,应该是她脱下来放在那里的。
我听完这段故事,有些失落的走回家了。我还记得她的样貌,但我很快会不记得了,我知道的。我真的很想记住她。
“这里是空泡MP-F3的广播员,沈岩。现在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经过我们5个小时不间断重复语义流广播,我们的邻近空泡A3-KT收到了我们的广播内容,并用语义流给我们传输了我们需要的金属和食物。
但是由于高达98%的漫漶率,我们收到的物资很有限。不过无须担心,我们的自动农场还在稳定运行,大家一定会有充足的食物和衣物补给,请记得按时领取,过期不候。广播结束,谢谢大家。”
“漫漶是什么?”我问在我旁边站着的王叔,他就是救了我的那个黑衣机动特遣队员,现在暂时负责安保工作。机动特遣队按理说不应该在一个站点停留过久,但现在非物质的阻隔让他们不得不停在这里,要不然他们就得冒着损失98%的成员的风险穿梭在空泡之间。这太荒谬了。
“非物质干扰语义流的传输,影响物质的存在。漫漶会让物质不再稳定、形态变换甚至消失。你只要离非物质边界远一点就行,剩下的,我们会做。”王叔没看我,“我们机动特遣队又损失了一个成员。他昨天在营救行动中漫漶在非物质里了。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一种现实扭曲,想用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解决这个问题,结果……”
“王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也失去了一个朋友,似乎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于是我把珊消失了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一直相信,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活在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王叔听完我的故事,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他们也许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也许是另一个人,但他们一定存在。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我从基金会文档里读到的。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世界发生过一次毁灭式的灾难场景。那时,所有的物品都失去了原有的固定,开始互相变换,足球变成咖啡、人变成硫酸铜晶体……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
“最后基金会研制了一个AI终于稳定住了这个世界,但世界上只剩两个人了。于是基金会重构了这个世界,才有了到现在的历史。”
“我相信这次的灾难不会比哪那次更糟,人类一定可以挺过这三千年,你也可以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见到珊,我相信。”
“谢谢王叔。”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我也许被鼓舞了,但我其实没什么感觉。我还是很想念珊,这本身没有什么改变。
……什么时候就变成“很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