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动荡之世,性命皆如蝼蚁;生生死死,不过一朝之变。
月澈再醒来时,宫殿的穹顶华美依旧,仿佛前尘往事是昨夜幻梦。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看到底清醒没有。
好痛...
廉庄的一生短暂却美好,是她作为月神永远都得不到的人生。只可惜还来不及告诉北狗,她不能赴约了。
北阳山观音庙...她再也去不了了。
“恭迎月神殿下。”
极尽奢华的长袍拂过白玉地砖,色泽华美的长发如瀑布般铺散,双眸无悲无喜与眉间神月纹衬的她越发高贵清冷。明明所经之处皆是信徒虔诚的叩拜,外殿宫人来往不绝,但她心中空洞一片。
如月神山脉的冰雪,高悬天空的冷月。
“阿澈。”
她静静靠在倚月亭中看着红莲圣池里含苞待放的莲花,连大祭司站在她身后多时也不曾发现。
“你自尘世归位后,更加沉默寡言了。”司胤沉思一番,心中略带隐忧,“可是魂魄还未融合好?”
她摇了摇头,只是望着天外,并不多言。
“如今武林正值多事之秋,难道你还眷恋尘世风光?”见她面有怀念之色,司胤忍不住揣摩。
“没有的事。只是有些事未曾交代就草草归位,有所挂念而已。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都过去了。”
司胤将月神殿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掌控欲极强。若他得知自己心中所想,必会彻查北狗,甚至斩草除根以断她惦念。即便北狗和绮罗生武艺高强,但司胤善于摆弄人心,更有月冕护身,只怕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且他野心极大,月神殿早已无法满足其欲望,近日暗中与一些势力联络合谋之事,她并非不知,恐怕这方世外净土迟早要卷入武林纷争之中。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月神身份暂时制衡司胤,再等必要时给与致命一击。
“哦?真的不重要吗?”他细细回想着月澈方才的模样,眷恋而渴望,这可不是月神该有的表情,“依你的神色,可不像是无所谓。”
神明就该永远高高在上,抛去所有私心私情,俯瞰众生。
不过阿澈还年幼,阅历尚浅,他可以允许她浅尝辄止,但决不允许有人蓄意引诱。
如有必要,他会亲自解决那些让她产生向往的源头。
“是个人都有牵挂,或是家人,或是好友。”她有些讥讽又像是自嘲,“哪里会像这里,冷冰冰的,没点人情味。”
司胤眼神淡漠的勾起她一缕长发,任由它从指间滑落,“你是神明。那些俗人俗物不该挂心。再美好也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遗忘。”
她知道这是警告。
不过司胤既如此说了,那就应当不会再去追查此事。
毕竟他这个人,若真要查,根本不会与她多言。
又或者在他看来,一个乡野少女的人生什么都不是。反正只是为了融合这遗落的一魂一魄,才有了廉庄的一生一世。相较于神的地位与光辉,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司胤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她必须扮演好这个聪明完美的月神。
【第二夜】
女宿见月澈在无人之时会对着月亮出神,且向来不喜欢独自呆在圣月坛的她也开始日日来到此地向神像祈祷,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也心有所求吗?”
“不过是求平安。”
她求北狗平安,求月神殿平安。
“女宿,可以不告诉他吗?”语气中带着祈求之意。
女宿瞳孔猛然一缩,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在说什么呢...”
月澈起身看向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子。幼时的陪伴犹在眼前,但二人早已形同陌路。
她为尊,她为卑;有敬有畏,却无情谊。
“我知道,如今这里一草一木都不属于我,但我不想心里的秘密还要被人窥探。”
女宿心中升起些许悲凉:原来她什么知道。
念及过往,她答应了她。
不久之后,司胤率二十八星宿下山,只留两宿在月神殿看守她。
月澈不想日日看到他们这几张脸,便声称闭关祈福,寸步不出圣殿。
司胤收到消息后也只是哂笑了一下。
月亮只需高悬天空受世人敬仰即可。若是凡心躁动也无妨,年轻人多撞几次南墙,知道疼也就会回头了,只要她不犯下出格之事。
月澈可不管他怎么想,利用幻术骗过所有人,悄摸回到了廉家大院。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月神殿的时间流逝有些与众不同,如今山下岁月不知几何,大院不复存在,学堂也早已成了其他模样。
明月依旧,故人不再。
她看着物是人非的惜字学堂,想起了那些孩子们。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
秋风瑟瑟,再厚的衣衫也挡不住刺骨悲凉。
一路行至小河,那里洒落了浑千手的骨灰,他长眠于此。
她想自己并不恨浑千手,甚至是理解他的。只是不甘心他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的出现,只敢躲在暗处关心她。自以为做了最好的安排,却不问那是不是她要的。
一杯清酒入河,也算成全这段父女之情。
河水奔涌而去,也将人间过往尽数带走。
从此,廉庄就是前尘,与月神无关。
【第三夜】
月神殿剑指武林是众人从未想过的变数。
司胤立场不明但来势汹汹,其幻阵让所有武林中人心存忌惮,局势一度陷入鏖战。
依靠往日交情,素还真去碎云天河请出殊十二,还与时间城借最光阴与绮罗生为助力,防止有人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
月澈曾在渡月河畔见过众人激战,发现北狗变了不少。刀法更为致命凌厉,倒是少了几分潇洒随性之感。易容套话后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时间城的掠时使者。
最光阴....矜贵冷艳,与北狗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月澈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他。可转念又不禁自嘲,自己从未拥有,何来失去?连与之相熟,也不过是因为说中了他与九千胜那段过往罢了。
得知最光阴丢失北狗的记忆时,她失落又释然。难过这段过往从此只有自己记得,念念不忘,却也释然他不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赴约的廉庄。
也好,如今他们各自天涯,她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第四夜】
月澈一身精妙幻术无人可破,但论武功,她和廉庄半斤八两。于是月神大人痛定思痛,日后绝对不走夜路,否则掉入人家捕兽陷阱这种事也太丢脸了!
而且她明明做了这么多好人好事,为什么还会被坑啊!
“姐姐,你长得好像画里的人。”童言无忌,月澈以为她只是单纯夸赞自己的容貌,刚被夸的不好意思,就听小丫头继续说道:“有两个大哥哥经常来这里看我们,”她悄悄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秘密般贴在月澈耳边,“他们在找画里的姐姐,你是她吗?”
听这孩子的描述,寻人之人怎么感觉像最光阴和绮罗生?月澈狠心摇了摇头,从内心否认了这种怀疑。最光阴早已忘了她,又怎么会和绮罗生来找她?就算是他们,那也不能承认。
她早已认清事实。
这二人的羁绊非旁人所能干涉,彼此都认定对方是最为重要之人。她月澈虽然就是个吉祥物,但拿得起放得下拎得清,这种破坏他人情谊之事,她不干。
不过哪怕她可以装作不在乎,想起的时候还是会心痛,所以他们俩还不如在时间城锁死,让她眼不见为净的好。
【第五夜】
“阿澈。”
在村中小住几日,倒像是回到了做廉庄的时候。这日闲来无事去市集游荡,被司胤抓了个正着。月澈举着糖葫芦不慌也不忙,反正她没做什么坏事,她是好人,嗯,好神。
“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你是我爹或者我上司。”
司胤陪了她一路,这也不准买,那也不准吃,好好的兴致都被败坏了。
她失恋了,所以她要叛逆!她要变坏!她顶嘴了!
司胤失笑,小猫下山玩乐放风,到学会伸爪子反击了。
银发用玉冠梳起,露出额间熠熠生辉的月冕,恍若天人的面庞浮起一抹笑意,当真神仙风采。
月澈见怪不怪的撇撇嘴:都多少岁的老怪物了,脸长的还怪嫩的。
“玩够了吗?是要我捆了你走,还是你自己跟我走?”
她抬起脚,大步流星的走在司胤前头,“走吧,回月神殿还是去你那里?”
“随你。”
算了,还是回去吧。离开这些时日,她有些想念她的小宠物了。
目睹二人前脚刚走,小丫头后脚慌不择路的回到家中吹响了绮罗生送他们的笛子。
画里的姐姐被人带走了。
匆忙赶到的二人以为是有人对村子不利,但她的话让二人的脑子双双短路。
“你说的是这个姐姐吗?”绮罗生稍显淡定,从袖中抽出那张画像给她确认。
小丫头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很像,但是姐姐的头发更长一些,都快垂地了。而且她有一双银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
“那她有说自己叫什么吗?住在哪里?”
她指着街尾的方向,“她说她住那边。”
廉家大院的方向。
最光阴语气中有藏不住的激动,“带走她的人长什么样?”
“她...”女童捧着自己的脸苦思,“好像说是爹,又说是上司,是个和神仙一样的哥哥。”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沉思。
尘世已过十余年,即便廉庄是个娃娃脸,女孩也不该喊她姐姐,更何况...当年是绮罗生亲自为她下葬,他恢复记忆后也去祭奠过那座坟...
人死,如何复生?
种种疑云,究竟当从何查起?
【第六夜】
司胤罚她为圣月坛点灯一个月,每日皆早起晚睡,熬的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加灯油的时候,一阵打斗声从外头传来。
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是睡眠不足而出现了幻听。
月神殿伫立于月神山脉中的一处悬空岛上,从山脚至山顶皆有层层法阵加持,总计一百零八阵,皆为历任月神心血之作,非有通天之能而不能破除。当世武林若论能闯关至殿前者,寥寥无几。
她拂袖以圣池为镜,只见最绮二人已杀成血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月神居所。”
“神的居所?我连死都不怕,又岂会怕你们这种伪神。”最光阴微微抬起下巴,纵然浑身是血,眼神也依然桀骜。
“我们为故友而来,自然要得一个结果才会离开。”绮罗生艳刀横立身前,亦摆明了不会退让。
真是的....什么伪神....月神是真实存在的上古尊神,承继天地,月神一脉是纯正的神血后裔,他不懂就不要乱骂。
可恨她的力量被司胤夺走封于月冕,这才手无缚鸡之力罢了。若是力量还在,她一定是最强的月神!
月澈不满的吐槽着二人。待回过神来,护殿大阵又发起一轮猛攻,二人虽极力破阵,但她知道他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素白的手指越扣越紧,甚至要抓破了掌心。
她不忍他们受伤,却也绝对不能与他们相见。
轻微的叹息声溢出唇间,双手终是掐出净化圣诀,又以密音传信让鬼宿与柳宿将人引至外殿一角,偷偷打开了护山大阵。
狂风拂过,二人猛地被扫出月神殿境内,回到了山麓的三岔树旁。
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绮罗生,你还好吗?”最光阴捂着肩上伤口询问绮罗生的情况,但绮罗生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运功只觉浑身力量充盈,好似这场血战从未发生,心中明白定是有人暗中襄助。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月神殿方向。
到底是谁呢?
【第七夜】
“殿下,为何放过那两人?”柳宿与鬼宿以为将人引至偏僻处是为击杀二人,没想到月澈却将人放走了。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
虽知道他们不敢质疑,但此事必然会被传书司胤,于是她故作高深的说道,“神明垂怜世人,要我如何杀生?这两个人想必是为打探消息而来,既然已被大阵杀至残血,又不曾闯入殿内得到半分消息,我又何必赶尽杀绝。若世人皆以为月神乃嗜杀之辈,日后该如何令其敬仰与信服?”
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又很有道理。
看着两个憨头被糊弄成功,她连忙甩了甩袖子,像要将鸡皮疙瘩都甩掉。反正只要咬死这件事与她本人无关,单纯是放走了两个细作,司胤应当就不会再浪费人手与精力去追查最绮与她的关系了吧。
才怪。
司胤为了斩断她周围所有可依赖的人事物,早已暗中着手调查最光阴与绮罗生。虽有些难查,但并非全无所获。
“听说,浑千手曾将你托付于最光阴照顾?”司胤神不知鬼不觉从山下赶回,坐在茶桌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个骨瓷杯,实则在质问月澈。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临死前为女儿找个可托付之人,很难理解吗?”
“可是我很介意。”骨瓷随清脆的破裂声化作齑粉从指间滑落,月澈觉得此刻他真正想捏碎的不是杯子,是她和最光阴的小命。
“你又没有女儿,怎么会想到死前托孤。”月澈强撑着辩白,“这些都是过往了,你提它做什么。”
“哦?”司胤用丝帕将手擦净,抬起她精致的下巴,细细摩挲着眼前这张清丽面容,“原来在阿澈心中,将你带大的我算不得长辈。那若是有朝一日我将赴死,必然要将阿澈也一同带走才算有始有终啊。假手于人,终究是不放心的。”
真是听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要死就自己死,她还没活够呢!
“别开这种玩笑,怪吓人的。”月澈讪讪拍开司胤的手,“一点都不好笑。”
“那就说点有意思的。你那个便宜父亲还真是没眼光,临终托孤还所托非人。”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疾不徐的饮下,“最光阴与绮罗生形影不离,哪里顾得上你。不过...他二人还真是个大麻烦,若能及时除去,也能斩素还真一臂。”
功力深厚如斯,竟能联手杀上月神殿,不可小觑。
若为天下计,必除之。
月澈没有吭声。
此时说话说什么都是错,不如不说。
【第八夜】
司胤就像是被叫来学堂的家长,来去皆匆匆。月神殿很快又只剩下了她....和一群看守她的人。
闲来无事之际,月澈会反思自己对司胤到底是什么看法。
她的母亲,上一任月神,孤高自持,认为创造她是为了延续月神一脉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从未关怀过她。所以自她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偌大的月神殿就只有司胤和她相依为命(?),可她对司胤好像并没有孺慕之意。她不知道究竟是神血一脉生而无情,还是她自认司胤待她与那颗月冕无异,呵护有加,从无真心。
不过这个人也不算一点良心都没有。至少在发现强抽神力导致她一魂一魄落入尘世后,他没有置之不理,而是想办法用圣月轮将她投入轮回,与廉庄的魂魄融合。
等等,她不能再想了!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利用母亲又害死她,偷自己的精血与月神之力炼制月冕,还将她软禁在月神殿,哪里是好人了!
简直十恶不赦。
现实越冰冷,才让人越发怀念记忆里的温暖。
月澈赤着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那股寒冷刺骨的凉意穿透心底。但一想到爷爷,想到浑千手,想到...北狗...她又能感受到这颗心是温热的,还在她体内跳动着。
纯白的宫殿白到刺目,与她的长袍快要融为一体。苍白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下,长发渐渐褪为白金之色,吸收着月之华光。
【第九夜】
月澈皱着眉看完女宿送来的书信,回想起上次司胤将她带回月神殿时脸色就有些苍白。当时还以为是劳累过度,没想到是被意琦行重创,真是打得好!
“绝代剑宿的剑意恐怖如斯,大祭司过了这么久都无法痊愈。那....可有性命之虞?”
“元气大伤,性命倒是无碍。”
神力造化万千,但若遇心志坚定者,幻象也终究是缥缈云雾,一戳即破。
月澈盘算着,哪怕山下卧虎藏龙危机四伏,但没人知道她的身份,那些风风雨雨自然也找不上她,于是打算借治疗司胤这个理由离开月神殿,去做她想要做的事。
她得去寻一个很重要的人,助她完成这个计划。
女宿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司胤伤势久久不愈,用世间俗物救治一直无甚效果,若是月澈肯出手以神力相救,必定事半功倍,便答应了这个提议,护她下山。
轻纱兜帽,两匹快马,二人当天便离开了月神殿。
“女宿你是笨蛋吧!”月澈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忍不住扶额,“没有钱,我们要露宿荒野了。”
女宿也没想到一下山就被偷了钱,讪讪的跟在月澈身后不敢吭声。
“算了,去摆个摊子,给人算命赚钱去。”
“这...殿下一卦极为珍贵,怎可给凡夫俗子起卦!”
“那你有办法赶紧赚到钱吗?”月澈没好气的别过头去,“烧杀抢掠的事情我可不做。”
她可以养活自己的。
只可惜行情不好,大家似乎对未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二人在土地庙门口坐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个想占卜的人。
嗯?等一下,这个人....
正当月澈有些绝望的时候,看到人群中出现一个身穿白色战甲、梳着高马尾如青松劲柏般的金发少年,他与这里汲汲营营的普通人不同,而且...
“这位少侠请留步。”
而且他一定很有钱!
【第十夜】
殊十二正欲去药房寻一些草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却见是一个身披黑色兜帽披风,只露出下半张脸的少女。
“姑娘有何事吗?”
月澈决定速战速决,“你是不是一直在等一个姑娘?”见他略有迟疑,直截了当的说道:“一个回不来的姑娘。”
“你!”殊十二大惊失色,双手竟作出防御姿势审视起月澈,“你究竟是谁!”
女宿怕此人伤害她,连忙拔刀相护。
“你退下,我有话要和这位少侠说。”
见她无意伤人,又呵退了侍从,殊十二虽放下一些戒心,仍不减警惕之意。
“你要找的人,本该肉身尽毁,魄散魂飞。”她顿了顿,“但她自有她的机缘,还留有一息尚存于天地。”
殊十二呼吸猛然骤停,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继续追问,却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
霁无瑕被凶棺炼化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个少女此时提及此事实在太过刻意,所说之言听起来也像是江湖骗子糊弄人的话术,殊十二实在不敢信。
予人希望却又让希望破灭是非常残忍的事,他经受不住。
月澈可不管殊十二心中的挣扎,只把手摊放在他面前,“接下来就是要钱才能听的部分了。你若是信我,一百两,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你若是不信也无妨。只是当世之人,除我之外便无人再知晓此事。你看你要不要赌一把啊?”
一百两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怕的是希望落空。
月澈见他面有犹豫之色,决定加大筹码,“这个姐姐真是个绝世美人,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一颗侠义之心更是举世罕见...”
还没等她说完,手里便出现了好几枚金元宝。
“废话少说。”从未有人如她这般说明霁无瑕的身份,殊十二压下心中所有怀疑,蹙着长眉,凝神静听。
“爽快人,那我也不废话了。”月澈将几枚元宝收入囊中,缓缓开口道:“她本该消弭于世间,但因其善行与牺牲,凶棺并未将她蚕食殆尽,反倒留下一息生机落于它处。只是那个地方非人非鬼、非神非佛可入。”
她看着殊十二心痛难当又燃起一丝希望的模样,决定好人做到底,”看你出手大方,我可以把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那个地方不属于尘世,不属于异世,与时间城那些地方也不尽相同,只知道名为森罗诡城,也叫毫无生机之城。无门可入,无道可走,进城的缝隙游走于各个空间或时间夹缝之中,打开的时机只有一瞬,还得与它有缘才能进入。你若冒昧去寻,寻一辈子都寻不到。”
“那你...”殊十二正想说她说了也等于白说,却被月澈打断。
“我既然告诉了你,就说明你与这地方有缘,静候机缘就可。”
握紧的拳表明了他的决心,殊十二朝着月澈抱拳,“今日多谢姑娘如实相告。若他日机缘出现,殊十二可偕故人归来,自当...”
谁知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打断他的话,“ 今日你我交易是银货两讫,来日要当真心愿得偿,也不必来谢我。那是你自己的缘法。”
“哦对了。”离去时她蓦然回首叮嘱道:“记得随身携带一团永不熄灭的火,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语毕便转身利落离去。
【第十一夜】
摸了摸许久未见的金元宝,看着面前一桌丰盛的菜肴,月澈一边吃一边感慨:这人间黄白阿堵物真是极妙啊。
攒够了路费,带着女宿一路吃吃喝喝,二人走了三日才抵达司胤如今落脚的鹿鸣山。
他刚调息完毕,见月澈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的翻看,面上丝毫不见担忧之色,心生两分失落。
“你倒自在。”
月澈不疾不徐的又翻一页,也不抬眼,“有什么可急的。有月冕护着,总有一口气在。”
司胤摸着额间宝石,不由得猜测她是否知道了什么。见她没有异色,仿佛就是随口一说,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月澈看似温顺,实则很有脾性,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现在局势如何?”她合上书,端起女宿准备好的甜茶喝了一口,实则是在等待司胤的回答,好做应对之策。
“看似他们占据上风,但并没有占到便宜,更何况我尚有后招。”
“听起来局势很乐观,那就祝大祭司早日心愿达成了。”
得到回复后,她将册子随手一丢就离开了屋子,看着空中朗月,眼底暗芒划过。
【第十二夜】
殊十二自得了霁无瑕的消息便显得心事重重,众人皆看在眼里。
“殊十二,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啊?”秦假仙拍着他的肩膀,“你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也好排解一下啊。”
“这...”老实孩子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那天与月澈相遇之事说了出来。
“森罗诡城?”素还真沉思道,“这地方居然真的存在。”
“前辈,你知道此处?”殊十二冷静之后也曾怀疑月澈是编了一个逼真的谎言诓骗他,却又觉得她说话颇为肯定,不像编造。游离在信任与质疑之间自我拉扯,让他始终心绪不定。
“曾听说为方外之地,连阎王神佛也管不了的地方。但是否存在...谁都不曾有此奇遇,故而并不敢说的十分确切。”素还真反问道:“那个姑娘看起来多大了?”
“大约十八上下,性子有些跳脱但又故作深沉,还有随从从旁保护她。”殊十二回忆了一番,“她有一头很特别的朱紫色长发。”
原本在一旁调息的最光阴听得此话,语气略带迟疑:“你说那位姑娘是朱紫色的长发?”
殊十二点头,“她的兜帽披风将整个人包裹严实,只能看到下巴与些许发丝,确实是朱紫色。”
那似朱又紫的华美色彩,见之难忘。
绮罗生手中折扇轻敲,不禁怀疑这个长得像廉庄,能力非凡又神出鬼没的女子究竟是谁?
“如果有疑问,那就杀上门去看个究竟。”最光阴起身握住狗尾,“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十三夜】
她的放风仅维持了几日就被司胤下令赶了回去。
哎,真讨厌,又要去坐牢了。
世间命数,迷雾重重;行之一步,便如蝶翼轻扇,可影响万千。
美丽的蝴蝶于夜色中翩翩起舞,在尘世撒下一片梦影,祝君今夜好梦。
正当她吊儿郎当的指挥着月光蝶时,林间风影飒飒,说明有人正飞速靠近。
三位星宿使听得此声响,连忙围成一圈将她护在身后。
她自然知道来者何人,于是起手将脚下土地化作传送阵法,四人瞬间离开此地。
“可恶!晚了一步!”等最光阴与绮罗生赶到时,早已片叶不留。
绮罗生倒觉得,那位姑娘是有心躲着他们。
“别这么看着我。动用阵法很耗费心神,平常若是无事还是用脚走的好,还能锻炼身体。”
月澈知道自己在众人心中一直是个吉祥物,武力低微,术法也是半吊子。但月神一脉,靠的从来是血脉传承。即便司胤抽走了她的天生神力,他能使用的也只是月神一脉放在明面上的本事罢了。
狡猾的人类!伟大的月神永不服输!
月神可以不认输,但...会被监视。
自打上次司胤收到星宿使的传书后便着手加强了法阵威力,将月神殿彻底引入云海之上。那蜿蜒高耸的登天白玉阶没入滚滚云涛,将月神殿衬的宛如九重仙阙。
天空被霞光染出瑰丽的色彩,几只白鹤正穿梭于这片梦幻海洋,朝着日落的方向,飞往远方。
而高台上的少女遥望它们远去,渴望自己也能如自由的鹤一般徜徉于天地之间。
正当月神殿众人以为一切回归宁静时,一场钓鱼正在悄悄进行。
【第十四夜】
素还真放出半真半假的消息,引司胤派出星宿使查探,却不想正中下怀,将人擒住后丢到了月神殿的天阶入口附近,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张宿?”
“看清楚了,连面具都被人扒走了。”女宿颇为担忧的说道。
为了防止面容被记住,星宿使在外行事皆覆面示人,且面具由秘法衔合,非蛮力可取下。如今张宿面具被取,又被丢到天阶之下,显然是对方刻意为之。
“属下唯恐有诈,并不敢贸然带张宿回来。”
“他们既然能找到天阶入口,必然布下了陷阱或者伏兵等着我们。此时不宜贸然下山,只好委屈张宿再吹一会冷风了。你让人时刻盯着,等入夜之后看他们会不会有所松懈,到那时我们再去捡人不迟。”
月澈捏着簪子沉思:他们这是在警告月神殿吗?到底想做什么?
一颗小脑瓜里想了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是针对她的陷阱。
按照素还真的计谋,殊十二手持或天戟守在张宿附近,但藏的不甚严实,用以吸引盯梢的星宿使和掩护藏身于不远处的最绮二人。可三人等了大半日都不见有人来捡,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月神殿压根没收到消息。
“或者那个人根本不是廉庄,廉庄才不会如此冷心冷情。”
绮罗生却不以为然,“再等等吧,他们必是心存警惕才不肯前来。”
待到夜深时分,果然见到三岔树分列两旁,中间出现了一道白玉台阶。
月澈下令让两名星宿使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殊十二,待见到张宿一人被留在原地,她连忙带着女宿准备去捡人。
裙摆摩擦之声传来,是有人正拾级而下。
“快把他抬走。”少女模糊的声音传至二人耳中,多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对视便能懂得彼此的想法。
鱼儿上钩了。
绮罗生迅速出手,以闪电之势封住说话之人的穴道并将其劈晕,同时最光阴手起刀落制服了想保护月澈的女宿。
与此同时,殊十二也不再保留实力,越战越勇。
眨眼间,前来捞人的月澈和星宿使统统陷入昏迷。
你们使诈!
【第十五夜】
殊十二心知这是他们的私事,于是让最绮带着人先行离去,自己则回到郁泽与素还真他们汇合。
而将人带至月澈上次停留的栖身之地,就如近乡情怯一般,当真相唾手可得时,最光阴的手却迟疑了。
披风裹在她的身上,只要掀开它,就能知道她是不是廉庄。
理智告诉他,廉庄早就死了,只是情感上始终不愿相信。
月澈早就被一路的颠簸给闹醒了,现下只觉得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但还是强撑意识将神纹隐去,以防身份败露。
“还是我来吧。”绮罗生见最光阴快要将地板踏穿,只好用身形挡住他的视线,撩起那件似有千斤重的披风。
最光阴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踱步而来,想要一探究竟。
但细细看来,二人竟是相顾无言,难下定论。
若说是廉庄,可她比之更为秀美;但若说不是,廉家再无亲眷存活于世,难道真的会有毫无血缘但极为相似之人吗?
“别装睡了,你到底是谁。”利刃毫不怜香惜玉的横在月澈颈间。
她本就一肚子火气,此时听到最光阴的话更是怒上加怒,缓缓睁开双眼与之对视,“我才是该生气的人吧!奉命捡个人却无缘无故被抓走,还和抗米袋一样对待我!”
遇到事情不要慌,反正是对方理亏,声音大就对了。
额...二人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不敢看向月澈。
她说的没错...是他们擅自抢人,而她自己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实在抱歉,因为姑娘与一位故友太过相似,我们担忧其安危,故而急于求证,多有冒犯了。”
听完绮罗生温声细语的好言安抚,她稍稍消了点气。
“我只是月神殿奉命办事的小神官,从未见过你们。你们现在得到要的答案了,赶紧放我走吧。”
月澈正想下床,可是那把刀依然横在她的身前。
“哦?月神殿的小神官也能知道森罗诡城此等秘闻之地吗?”
既然不是廉庄,那就没什么必要留情。最光阴直接公事公办,拦下她的去路。
“我博学,不可以吗!你怎么还不让人有求知欲和上进心呢!”
“这...”
虽然知道她是在胡搅蛮缠,可是给最光阴的感觉却越发熟悉。
“好了好了。”绮罗生听着有些头痛,好像又看到了昔日北狗和廉庄斗嘴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姑娘,我们无意冒犯,只要事情说开即可。另外,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
“看在你态度好的份上,我可以听一听。”
“姑娘既然博学,那可否为我们一解如今疯传的武林谣言?”
见月澈一反常态别过头去并不看他们,绮罗生便心知有戏。
“姑娘可否告知真相?”
“问谣言只是借口,实际是想要知道大祭司的动向吧。”
“不错,就看姑娘可否成全。”
“我为什么要背叛大祭司将他的消息告诉你们呢?”
“那姑娘又为何告诉殊十二,森罗诡城之事呢?”
“做好人好事,积攒功德啊。”
绮罗生展开折扇轻轻一笑,“殊十二因霁无瑕之事退隐多年,此次若非局势艰难,素还真也不会请他出山。你如今一番话于他来说是最好的强心剂,大大提升了我方战力,但于大祭司而言就成了大麻烦。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若当真忠于大祭司,又为何要说出这番话呢?”
“你真是有够犀利的。”月澈自知殊十二之事迟早会被识破,索性放弃挣扎,“大祭司的野心昭然若揭。但我们月神殿从不参与红尘之事,又何必要剑指中原破坏这份平静。纵我所为皆是螳臂当车,也要尽力一试。”
“既然大家所求皆是世间安宁,那姑娘可愿与我们便宜?来日若大祭司及时收手,也可回头是岸,保全月神殿。”
“我人微言轻,能与你们什么便宜呢?”
“非也。”绮罗生始终坚信她与廉庄一定有关系,也绝不是什么月神殿的小神官,所以说什么都要留住她,“姑娘愿意为和平而努力,那便是有心。能力不分高低,你不必自谦。不如我们也给姑娘看看我们的诚意如何?”
“诚意?”
所谓诚意,就是绮罗生与最光阴半强制半哄着她一同回到了郁泽之畔。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殊十二温和一笑
“你看起来比上次好多了。”整个人就像是有了光彩,正努力的向前而行。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定会静待那个机缘的到来。”
倒是秦假仙一副见鬼的模样,绕着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然后絮絮叨叨的开始废话,“还真是像啊...”
月澈笑不及眼底的扯了扯嘴角。
这群人真的能拯救武林吗?看来看去只有几位前辈最靠谱啊。
【第十六夜】
最光阴自从见到月澈的脸就一直沉默寡言,平常也不同她交流。月澈自然能感应到他的变扭,装出一副害怕这个人动手的模样,整日都躲在房中,甚少出门。
但她格外注意意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