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叶】
怀羲捡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冷冽如霜的男人。
“师姐,我们要把他带回去吗?”小师弟寻骨风跟在她身后期期艾艾地问道。
见男子面冠如玉,浑身上下也穿的精致讲究,怀羲当即拍板,决定救他小命。
因为她希望这个人能知恩图报,看在他这么难治的份上多给点诊金,这样她就有钱去买东西了。
她可真是...太穷了!
“把他带回去吧。”
寻骨风为这个看起来濒死的男人捏了一把汗。看来师姐今日心情不错,没有因为昨日炼药失败而坏了兴致。
师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情绪起伏猜都不用猜,必然与医术相关。
虽然她不轻易杀生,非大奸大恶之人也都会尽力出手救治。但怎么救,如何救,非常取决于她的心情。
若是心情好,阎王也抢不走她要的人;若是惹怒她,命不该绝的人也得去阎罗殿转一圈。
昨日炸了个丹炉,师姐整日都阴沉着脸,谁都不敢靠近。哪怕知道她不会迁怒,但那个脸色与低气压,实在可怕。
多处筋骨断裂,皮外伤无数,内里伤及肺腑但仍留有一口气,当真顽强。
不过既然落到她的手里,就算是从死神抢人也要尽力一试。
于是她闭关月余,用上许多天材地宝,终于将意琦行这条小命救了回来。
【第二叶】
当意琦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泡在一个巨大的丹炉中。水温微热,浓郁的药草香气弥漫一室。
他这是...正被煮着?
“你终于醒了。”怀羲抱着今日要替换的草药进门,发现他已经睁眼,那就说明这个人应当无碍了。
久未开口的嗓子发不出半点声响,正在清点药材的怀羲连忙放下手中药篓,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下。
“不必急着开口,先好好休息要紧。”
待他喝完,她开始拨弄药水里的草药,“既然人醒了,就该重新配药了。”
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一些药材,还从丹炉旁拿出舀勺,观察水的色泽,闻了闻此刻的药气。
“果然煮的差不多了。”
意琦行眼前还有些模糊且畏光,只好暂且闭目养神。听到她这番话,他觉得自己和一块被煮的肉没有区别。
幸好药水色深,否则他是真的要被看光了。
虽然他意琦行不拘小节,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被陌生女子看到身躯。
不过在怀羲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块肉罢了,唯一的区别就是需要她救的肉和不需要她救的肉。
“师弟,进来给他刮个胡子,再拖个新的丹炉进来。”
换药之事耽误不得,她抱着先前带来的药篓又匆匆离去,走前还不忘叮嘱寻骨风来干那些苦力活。
【第三叶】
“敢问我身在何地?”
“这里是昆仑墟,你可放心在此地修养。”寻骨风一边干活一边悄悄观察着意琦行。见此人眉目凌厉,定不是寻常人物,一颗想要下山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敢问大侠,从何地而来?”
意琦行缓缓睁眼,见他才十余岁的模样,眼中一派天真与对外界的渴望,想来不是打探消息,而是真的好奇。
“你又想偷跑出去。”怀羲弹了弹他的后脑勺,疼的寻骨风直嗷嗷。
“昆仑墟的日子着实无聊啊。”
“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出去不过三日就要哭着跑回来。”怀羲摇头,“若是顶着师父的名号去行走江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徒有其名,没得抹黑名声。”
“哪来的名声。赚的少花的多,师姐你又不肯出诊。”寻骨风委屈的捧着脑袋,“你若是肯与师兄一同出诊,定是财源滚滚,名声大噪。”
“我们即墨有一个人赚钱就够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这是她不能放弃之事,而且她赚的钱...另有用处。
“即墨?难道阁下为即墨医圣的弟子吗?”
寻骨风点了点头。
“原来姑娘就是小医仙,在下意琦行。”
他本以为自己此回凶多吉少,没想到柳暗花明被即墨医圣的弟子所救。
即墨医圣,隐居于世外昆仑墟的医术大成者。但医圣只医有缘之人,从不为此破例。其首席大弟子墨空青一向神出鬼没,救人要取被医之人最贵重之物或以千金相赠,故人送外号千金手;而另一名嫡传弟子小医仙则活在传闻之中,只知道是一名女子,除此之外,唯有三根银针救素还真之事一直流传于武林,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姑娘就是小医仙。
“我...听我师父提起过你。”她面色一顿,但并没有停下手里配药的动作。
“不敢当,医圣曾以一杯清茶点醒意某迷障,意某承恩于他。”
“那你与我师父投缘,难得啊。”想起年老心不老的师父,怀羲浅笑着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师弟,去给他寻一套衣服换上。再泡三日,他应当就能痊愈了。”
寻骨风第一次见有人没对着怀羲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发呆,不由得佩服意琦行的定力。
更扼腕师姐真是白瞎了那张绝世美人脸。
【第四叶】
意琦行的伤势果然如怀羲所言,三日后便完全恢复如初。
“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叨扰姑娘多日,明日便告辞离去。”
看到意琦行康复,怀羲是高兴的,但也难过他居然一分钱都不给自己,毕竟她搭进去不少宝贝才捡回他这条命。
罢了,她也收获了不少经验呢,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随着意琦行离开昆仑墟,怀羲也要继续踏遍山河完成她编写药经的梦想了。
但谁都没想到世上还有孽缘这一说。
再次见到意琦行,她正在一座水乡小镇隐居,整理近日所得的药材。小日子过的惬意,没想到被素还真找上门,请她出山救一个人。
“前辈,他还没死啊...”怀羲看着正闭目调息的意琦行,还以为有多十万火急的事需要将她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
素还真叹了口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医圣他老人家难寻,千金手说自己治不了,他说若是来问问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来打扰你。”
“姑娘。”意琦行见到怀羲,颔首示意,怀羲则回以淡淡一笑。
“哦?你们还认识?”这倒让素还真有些吃惊。怀羲向来深居简出,还有些脸盲,她能清楚记得自己所救之人的伤情,却不一定记得他们的名字与脸。
而且...她与意琦行并非初见,只是素还真不确定怀羲是否还记得意琦行,毕竟她已经选择放下过往一切。
“我救过他一次。”怀羲掏出两枚铜钱抵在意琦行的脉上,却见眉头微皱,神色凝重,“难怪师兄说治不了。逆天之举,如何能治。”
“那...”素还真语气带上几分沮丧,“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已看开,无需再牵挂了。”意琦行看着自己的双腿,“这是我做下的决定,无悔。”
哎...素还真扼腕。
“我还没说完啊...”怀羲看着他们一个淡定一个沮丧,老神在在的继续说道:“他的腿虽难治,但并非没有希望。”
见峰回路转,素还真顿生希望,告诉怀羲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医好意琦行的腿。
“世间俗物医不了他这反噬之症,唯有神佛之物才可医治。以此物打通他全身筋脉,再洗髓两次,保证他脱胎换骨。”
“神佛之物?”素还真思忖,“神物难寻,倒是佛物,或可向佛乡询问。”
“最好是身有功德之物。”怀羲沉下心把着意琦行的脉,“他虽表面无碍,但内息混乱,能活到今日全靠他功体强大,压制着这股乱流,一旦二者失衡就会爆体而亡。”
最后她故作高深的姿态成功糊弄了素还真,将意琦行带回她的药庐,美其名曰:静养。
【第五叶】
怀羲说他的腿太久不行动会萎缩,所以每日都为意琦行的腿准备药浴和肌肉按摩。起初他是抗拒的,毕竟是被步香尘占过便宜的人,对外人的接触很是抵触。可怀羲对于医术有着无上的虔诚,明明是极为挑逗的动作,在她手下显得无比正经,甚至让意琦行觉得,她在...给自己的腿一边按摩一边腌渍香料,就等着烤出一份完美的肉。
怀羲可不管意琦行脑子里那些小九九,她要开始她的实验了!
用素还真从佛乡借来的妙法琉璃为意琦行洗髓,今日酉时便是第一次。
“你别嘴硬,万一牙碎了我可补不了。”怀羲递过一方巾子,“洗髓之痛非常人所能忍,据说要将人浑身上下都撕扯一遍。再是英雄好汉也不必逞这一时之能。”
意琦行觉得不必,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
见他执意如此,怀羲便将巾子放在旁边不再相劝。反正疼的不是她,她操什么心。
但真当洗髓开始后,意琦行才明白她所言非虚。那种疼痛像是有两个力大无穷之人拉扯着身体,誓要将身躯撕碎。
意琦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如豆大的雨滴般簌簌落下,牙根都咬出了血,而洗髓又正到关键时刻不可停缓。见此情形,怀羲伸出控火的手抄起巾子用牙咬住,再将背对她的意琦行一掌推顺为面对她的方向,一手继续控制火力一手掌握妙法琉璃,咬着巾子靠近意琦行。
眼前的汗水让他无法睁开双眼,疼痛让他无暇思考,意琦行下意识咬住了靠过来的巾子。
怀羲趁此机会加大三分火力,运起自己独门功法通过妙法琉璃将他闭塞的筋脉逐一打通。
此刻意琦行觉得体内有多种力量在交战冲撞,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巾子。
快了,淤血吐出来了。
火力弱七分,功力强两分,待打通最后一脉,怀羲也差点脱力跌倒。
“意...意琦行...你还好吧。”她靠在药桶边,仿佛自己也被洗了一遍髓,说话都有气无力,“还...疼吗?”
洗髓之痛尽管当下难忍,但过后却无多少痛楚。
“不要运功。”怀羲知晓人在结束后会第一时间运功检查自身状态,立刻出言阻止,“虽已打通筋脉,但...内息尚乱,不可...”话还没说完,她因力竭而陷入昏迷。
早知道就好好听师父的话,内功也多练练了。
【第六叶】
意琦行停下运功的手,见她突然晕倒,连忙从药桶起身穿衣查看情况。见她只是太过劳累而晕厥,略微安心,将人横抱放在了外间的美人卧上。
她好轻,像一叶柳。
当他再次感受到双腿力量时,更为深刻地意识到健康的身体是如此重要。
素还真在丹房门口等候着,虽信怀羲定有把握,却又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直至意琦行缓步而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怀羲呢?”只见意琦行不见怀羲,素还真刚松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可别把医圣的宝贝徒弟给折腾出事啊。
那老头子最宝贝自己的几个徒弟了。
“她因脱力而陷入昏睡,我已将人扶至塌上,让她好好休息吧。”
“那便好。见你洗髓成功,我可安心离开此地了。”
素还真还有要事在身,待怀羲醒后将意琦行托付于她,赶去与叶小钗汇合。
“下一次洗髓在三个月后的正午,我会为你梳理体内乱息。这段时间你静养即可,不可运功动武。”
怀羲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觉得光靠自己无法完成第二次洗髓,打算让素还真去帮她找个外援才行。
【第七叶】
“意琦行!咳咳咳咳...你是要炸了我的房子吗!”
又饿又累的怀羲想偷懒,就让意琦行去厨房热一热先前她煮好的饭菜。没成想刚坐下休息不到一刻钟就闻到了焦糊味。
绝代剑宿紧盯着眼前漆黑的灶台,像是在较劲。
“你盯着它一万年也控制不了火候的。”她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幸好饭菜没糊。
只见她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重新开始起灶生火添柴。
意琦行高大的身躯默默立在角落观察着她。明明是极为艳丽的容貌,又有着优雅的举止,像是千金小姐般的人却做着与之不相符的事情,还不见不耐,怪哉。
“你很熟练。”
“生火是炼药的基础。”怀羲并不回头,反而从柴堆里又找出一些枯叶丢进去,让火烧的更旺了些。
“走了,再过一刻钟可以吃饭了。”她洗着手,回头打量了一下意琦行,“男人果然还是不能进厨房,只会变得不幸。”
她是在嫌弃他。
山间水乡的日子清闲而安逸,白日她进山采药,他闲来无事就翻看她编写的医书药经,待人回来就陪着她去集市采买。
街头的大伯大娘都夸他是个好男人,但怀羲只是笑笑,说这是她弟弟。
“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占你点口头便宜怎么了。”她理直气壮。
“你的书,写的很好。”他抚摸着粗糙的书页,发自内心的说道:“你是一个伟大的医者。”
转移话题了…怀羲也不戳破,看着他手中那卷尚未完成编写的书稿,神色颇为温柔,“众生皆苦,若我所行所历之事流传下去能让人少些遗憾与苦难,那就不枉我的付出了。”
“众生...皆苦吗?”
“百姓担忧吃不饱,帝王担忧国有难,谁都有自己的苦。心里的苦,医者救不了,就只能救身体上的苦了。”
于她而言,救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救。
“那么,什么才是苦?”
“外人说了不算数,答案都在自己心里。”她整理起桌案上的书稿,“早些休息吧,等你养好伤,武林还需要你。”
见她不欲再谈,意琦行只好起身回房休息。
【第八叶】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怀羲发现村子附近来了一波狗狗祟祟之人,“看来我们得准备离开此地了。”
她不欲给村民们添麻烦,只好带着麻烦本人先离开。
“我们要去哪里?”
“狡兔三窟,我自然有我想去的地方。你整理一下家当,我去收拾药材,今夜就动身。待安定下来之后再传书前辈。”
没想到对方不长眼,趁着怀羲买菜的功夫,杀到了药庐。
“你们!”
一地狼藉,她种的菜和药材全都被毁了个遍。
意琦行以棍为剑,用身法与剑术抵抗来人,见她僵直在门口,而那群人趁势朝她袭去,差点提气运功。
一把银针宛如暴雨倾泻,针针扎入脆弱之处,药庐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居然敢拔我的药草,统统给我去见阎王吧!”怀羲见自己最宝贝的那盆护心草都没逃过一劫,怒从心起,掌间忽隐忽现一道银光。
“我们可是——”黑衣人发出阵阵惨叫,怀羲却下手更狠。
“管你是谁,就是天王老子都给我死!”
眨眼之间,领头两人见血封喉,凌厉肃杀的气场吓得躺在地上哀嚎的虾兵蟹将瑟瑟发抖,忘了喊疼。
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奶奶,下手如此致命,不给一点活路。
“意琦行,把他们全都绑起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她抱着那盆死无全尸的护心草,语气哽咽,“我养了三年才长出花苞的护心草啊!!!”
好像死了亲人一样伤心。
“护心草?”意琦行曾听闻过此物,“这不是早已绝迹的药材么?”
“这大概是世间最后一株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几近枯死,想了许多法子,踏遍许多地方才发现此地最适宜它生长。”她擦了擦眼泪,“原本再过两个月就该开花了,可以在洗髓时护住你的心脉,但是没想到...”一口银牙磨的咯吱作响,看向那几个疼的人事不知的小贼。
“把他们丢到厨房去,我倒是要问问,到底谁指使的!”
“其实,我可以忍受的。没有护心草,我也能扛下去。”意琦行虽有些可惜护心草被毁,但不希望她一直沉浸于伤心之中,只好笨拙的出言安慰。
“我早就发现这帮人的踪迹了,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们竟敢上门送死。”怀羲将护心草花苞摘下,小心翼翼的吹走尘土,随后看向意琦行,“你是我要救的人,在我没有放你离开之前,谁都不能抢走你的命。”
他这是,被她保护着的意思吗?意琦行见她眼中毫无缱绻,唯有清澈,但她说的话却如滴水入湖,让剑宿冰冷平静的心泛起微微涟漪。
【第九叶】
那群人没了头领,很快就一五一十把他们所知道的事吐了个干净。不出所料,果然是为了打探意琦行的消息而来。
“我可以不要你们的性命,但...”她薄情的勾了勾嘴角,像是一朵带有致命之毒的牡丹花,“若是敢泄露一点行踪...”
腕间两只水翠的玉镯上挂着一串铃铛,抬手间发出阵阵清脆声响,闻之悦耳。可落在黑衣人耳中却成了催命之声,疼的他们哭爹喊娘。
“我们...我们没见...见过...啊...”
见他们疼的涕泗横流,身体如蛆一般扭动,怀羲嫌弃的停了手。
“都给我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她怕再多看一眼又会想起护心草的惨状。
黑衣人见她居然真的放他们走,立刻四肢并用的离开药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这铃铛里究竟是何物?”
“西疆蛊虫。”她看了看朝着镯子若有所思的意琦行,“你有兴趣感受一下吗?”
“不必。”拒绝得很干脆,他不想再无缘无故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可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此去绝不会泄漏我们的踪迹?”
“母蛊在我手中且被我下了禁制,他们只要敢提到我们的名字或是这个地方,都会遭到蛊虫撕咬。若是再敢来此地寻找...”
她带着意琦行在屋子周围撒上一圈粉末,“只要进入此地十里之内,子蛊闻到这种粉末的气味就会狂化,啃食其宿体。片刻之内,他们将尸骨无存。”
好毒的东西。
“你怎会有如此...阴毒的东西?”
与她相处的这段时日,意琦行觉得怀羲为人正派,虽有些不拘小节但坦诚直率,不像是与西疆有交情的人。毕竟西疆之人名声大多不好,多得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
“毒、药、蛊,在你看来有何不同?”
“毒蛊为害人,药为救人。”
怀羲却摇了摇头,“是杀是救,在于人心。若心怀慈悲,毒亦可救人;若存歹意,药也可杀人。所以在我看来,此三者没有区别。更何况,不了解这些东西,又要如何学解救之法?”
“是我狭隘了。”意琦行沉思一番,“受教。”
“我可不敢教剑宿什么。以识入剑,悟己之道,这份心性着实令人敬仰。”
“可在我看来,你远比我豁达,活的自在且真实。”
怀羲手中动作一僵,“没有的事。我们还是赶路吧。”
【第十叶】
怀羲新找的落脚点位于云梦兰汀,那里有师兄墨空青留下的竹楼,正好能捡个现成。同时此地又密布雾气与瘴气,能保护居处不被人轻易闯入,可以静心钻研医术。
“我们得自己动手去挖野菜了。”怀羲摊了摊手,环视四周,“师兄看起来很久没回这里了,什么吃的都没有。而且这里太过偏僻,周围也没有市集可以采买,必须要自力更生了。”
“我可以去钓鱼。”
“可以。家里不养闲人,你总要出一分力的。”
家里...她说的好自然。不过意琦行也不觉得有何问题,反倒接受的很快。甚至有一瞬间升起一个念头,待他退隐彻底远离纷扰之时,她是否愿意同他当生活搭子?
与同道中人行走江湖自是快意,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目中无人的绝代天骄,他是洗尽波澜、澄定本心的意琦行,懂得从容安宁有多可贵。
罢了,他孤身而来亦孤身而去,还是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为好。
“我已传书前辈,约定好三日后,由叶小钗前辈前来助你洗髓。”怀羲拉着意琦行搭建新的药庐时突然想起此事,“今日搭完这个架子就完工了,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即可。这次洗髓,我会梳理你体内乱息,期间必会遇到内息趁乱游走,你不可着衣物进丹炉影响内息挥发。我会用布条蒙好眼睛,不耽误你的清白。”
耽误...清白...纵然再淡定的人,听到此话也要耳根一红。意琦行轻咳一声转过头去,“那就有劳你了。”
“你...平日也会这样为别人疗伤吗?”意琦行觉得该害羞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但为何心虚的人是他?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非礼勿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医者眼中无性别老少之分。你是担心我占你便宜吗?”
“不是。”只有步香尘才会想尽办法占人便宜吧,怀羲此等光风霁月之人,怎能如此揣测她?
怀羲想了想,又有点嫌弃的说道:“不过能像你这样把自己折腾到要死不活的人也少见。平日里遇到的患者,扎几下喝几贴药就能救回来,你是我目前医治起来最麻烦的人,没有之一。”
被骂了。
意琦行平生第一次无法回怼。
【第十一叶】
叶小钗果然在满月之夜前与素还真一同抵达了竹楼。
“幸好有你给的祛邪丹,否则这地方还真是寸步难行。”素还真风尘仆仆而来,只希望明日洗髓成功,意琦行能恢复如初。
“那就要辛苦二位前辈了。今日我下厨,大家好好休息。”
意琦行将一尾大鱼交给怀羲,她接过来掂了掂重量,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就提着鱼转身去了厨房。
哦?素还真注意到意琦行自出现那一刻起,除了与他二人问好,目光一直追随着怀羲的身影,难道...尘外孤标动了红尘之心?
可二人相处极为坦荡,让人无法指摘...
这不坦荡才会不清白,太坦荡反而没有猫腻,还真不好说啊。
“叶小钗,你觉得呢?”
叶小钗看着眼前一桌子菜,选择了点点头。
素还真但笑不语。
是夜,怀羲望着窗外明月将盈,对明日的洗髓充满了不安。
这件事,真的值得她去做吗?她看着自己纤细但有力的双手,心中游移不定。如果做了,定能助意琦行成功,但她可能需要修养很久;如果不做,命数由天,护心草也能护他不死,可...她大抵会留有遗憾吧。
罢了,又不会死。
“喝了这碗药吧。”
今日的药是她亲自盯着火候熬的,多一分则烈,少一分则欠,药汁不似以往那般泛着草药清苦之气,反倒夹杂着一股...微微的血腥气。
“这是?”习武之人对血的味道自然敏感,意琦行皱着剑眉,注意到她今日一反常态穿着一身水碧色长衫,脸色还有些发白。正值初夏,云梦兰汀潮热不已,她昨日穿着褙子还在喊热,怎会今日就换成了长衫?袖中还似乎隐隐露出一抹白色...难道...
“你!”怀羲一时吃痛挣脱不了,只能任由意琦行拉过她的手臂。
“为何以血入药?”棉布层层裹紧,看起来不似小伤口,结合这碗带着血气的药,答案显而易见。
怀羲瑟缩了一下,她觉得意琦行好像生气了。
“护心草本体已死,要催其开花,只能以血催化。”
不过不是什么人的血都可以,只有她的血可以。护心草药力最强之处在于其强健的根部,如今植株被毁只余花朵,为增强药力,她便在药中也加了自己的血。
身为医者,她的职责是救人,报酬虽然越多越好,但那不是她的初衷,亦不想意琦行因此事对她心生愧疚或觉得亏欠于她,故而略过了以血入药之事。
还是为了他,意琦行长叹一声。自己一欠再欠,就算以命相还,都无法还清怀羲于他的恩情。
握着手的力度骤减,怀羲顺势抽回胳膊,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药都好了,趁热喝了吧。”
一饮而尽,二人无言。
“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素还真看着意琦行护送怀羲回房的样子不由得感慨。
【第十二叶】
“正午之时,阳气充盈。可以开始了。”
怀羲见意琦行已褪去衣物坐于药浴之中,想拿起布条蒙住双眼却被意琦行阻拦。
“你手有伤,还是不要再蒙眼了。”
“你是不相信我的准头吗?”
“我信你。”
他看着怀羲,随后淡然闭上眼。
怀羲也不扭捏,对着叶小钗正色说道:“那就请前辈开始吧。”
纯正磅礴的内力从背后传来,怀羲凝神静气将其转化为一股柔和之力游走于意琦行体内。但由于他的内息太过杂乱,即便她的力量至柔至和,也会时不时与其发生冲撞。
上一次洗髓是撕筋裂骨之痛,这一次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多股力量同时撞击着身躯。
见那些气息开始奔腾直冲天顶而去,怀羲指尖五枚银针立即封锁五处大穴,登时引得内息如沸。
反观她仍不急不躁,只是静静观察着银针,等待最重要的那一刻。
运掌逼出五枚银针的瞬间,三枚天山玄冰练就的细针分毫不差扎入天顶。意琦行只觉热力汇聚之处顿时窜入一股阴寒之力,水火碰撞,令他头疼欲裂。
就在这股内力即将喷发之际,怀羲开始以自身内力催动护心草,在护住意琦行心脉的同时,将残余乱息逼至天顶。
丹炉下烈火熊熊,天顶处刺寒入股,两相夹攻,所有乱息汇聚一处,与玄冰针化作一缕水烟离去。
“前辈,尚不可收手,请以隔山接脉之力助我。”
原本的刚强之劲化作一股柔韧内劲,怀羲将之与自己的新生之力融合,促使他体内筋脉开始重生。
待她确认无误,叶小钗这才收手。
“前辈…可还好?”
叶小钗睁开眼,拍着她的肩又指了指床。
我无碍,倒是你需要好好休息。
意琦行仍坐在丹炉之中,面色如常,怀羲则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如纸,消耗极大,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昏迷。且方才叶小钗运功时,发现怀羲体内有一股极为充沛丰盈的力量,但她却始终没有动用,是因为内力不够无法驾驭吗?还是有别的隐情?
“前辈可否,扶我一把。”怀羲丝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成一条死鱼了。
叶小钗伸出手臂借她使劲,还未等人挣扎起身,意琦行已穿好衣服将她抱起。怀羲一时毫无防备,下意识搂上他的脖子,瑟缩在他怀中。
好酸臭。叶小钗赶紧默默离开丹房,打算去问问素还真,怀羲体内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三叶】
幸好自己习惯在丹房外间放一张卧榻,方便她时刻盯着炼药...怀羲感恩自己的好习惯,不然被人抱着好难受。
“我已无大碍。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换我来照顾你,也算尽绵薄之力。”
原以为可以到享受无微不至的照顾,但还没过两日,怀羲就受不了了。
“前辈,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她偷偷拉住素还真问道。
“要等意琦行功体彻底恢复吧。”素还真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偏偏就是装作不知。
怀羲咬了咬牙,直接挑明来意,“他已经恢复好了!马上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