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卦象已变。”
“何意?”
神曦将两字排列在一起,“你是在问霁无瑕,而非槐破梦。”
“是。”
“月澈说,她曾起卦问一事,生死皆为绝路。可近日再度起卦,三卦皆变,死路已开,她说:‘虚空破境,快雪将晴’。”
殊十二呼吸一滞,简直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话。
“月澈的卦术,乃窥天而行,应当是不会有错。”
“那...她现下在何处?”显而易见的颤抖,生怕神曦所言是一触即醒的梦境。
“非天非地,尘世之外。”她将两张纸放在蜡烛上燃为灰烬,一缕白烟化作一阵意象,只见一叶孤舟缓缓行于江上,“时间到了,自然会引你去寻她。有缘之人,必会重逢。”
“十二明白了。”他一定会将霁姐姐找回来的。
“你知道赤凰火吗?”神曦见他眉目坚定,决定帮他一把,“长明之火,许能帮上你。你不必问去哪里寻,如今因果已现,它会顺应天机出现的。”
“多谢二位相助,十二无以为报。”
“把人找回来就是对我们的报答。”她静静为香炉加了一勺香粉,“能坚定的等待自己想要等的人,已胜过世间无数。而她能被人坚定的等待,亦是她的幸运。我们只是选择了成全,也是埋下未来的种子。”
那你与意琦行呢?
这段时日,意曦二人怪异的氛围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他们的关系不可一言概之,殊十二也无从劝起,终是什么都没说。
意琦行是在意的,却又猜不透是否为男女之情;而神曦一直反应淡淡,有意回避,二人似有纠缠却又毫无波澜。
【第三十一章】
司胤自从化出戾兽便在江湖中掀起各种血雨腥风,搅的人心惶惶。戾兽凶猛无比,但凡沾上一点其周身的死灰之气便会被吞噬,故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一些小门小派惧其威力,直接投入司胤麾下成为走狗,为其卖命。他们虽能耐不大却也颇为缠人,给正道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神曦的身体越来越疲惫,光灵如黑洞一般汲取着她的力量,且随着它越来越活跃,她能感应到再过不久它就要出世了。
看来得早做准备。
光灵一定要安全降世,任何代价她都愿意承受。
她抚摸着丹田之处,光灵似是感应到母亲的温度,轻轻贴上她的手心。
众人兵分几路,最光阴与绮罗生并金银双秀负责困住星宿使,切断司胤与他们之间的联系,素还真与意琦行、殊十二则正面与司胤对战。
“我要离开一阵子。”神曦平静的对素还真说道。
“时机已到?”素还真看了一眼她的腰腹,明白她此去为何。
神曦点点头,“它降世需要大量天地之气,将会天生异象。所以我要去一个隐蔽的地方,不能惊动任何人。”
“也好。那你一路小心。”
“我想让原无乡陪我一起去。”
素还真的拂尘差点掉在地上。
“你在怀疑什么?只是趁此机会可以淬炼银镖侠变而已。”她无力的扶了扶额。
而另一个院子里,因许多武林正道逐渐加入到围剿月神殿的行动中,意琦行等人受到诸多后辈的拜访,不胜其扰。
“你要离开?还要带着我一起?”原无乡脑子运作的飞快,差点就要烧起来,开始有些口不择言,“是因为最近有许多女侠向剑宿示好而吃醋了吗?”
“...脑子不好可以去看郎中。”她已经数不清叹多少次的气,“我要去的地方雷电密布,或许可以淬炼银镖侠变且不会伤到自身,你到底要不要去?”
“去!”原无乡一口答应,却马上又后悔,“呃...会不会不太好?”
见神曦转身就要走,原无乡权衡一番,还是受不了此等诱惑,选择跟了上去。只是还未走几步路就见到意琦行练剑归来,有女侠故作偶遇递上丝帕,以求剑宿青眼。
“最近都是这样?”神曦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而小当家被惊的冷汗涔涔,连连否认。
意琦行冷淡且熟练的拒绝了对方,径直朝着他们走来。
“我先去外面等你。”原无乡非常有眼色的把地方腾出来,他可没有兴趣参与到这二人的纠葛中。
“你要去何处?”意琦行见她一身出门装扮,“如今正是紧要时刻,为何突然离去?”
“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
“那为何选择原无乡?”
神曦认真的解释道:“我要去的地方正好可以助他淬炼银镖侠变,提升战力,并没有别的意思。光灵之事,你不必有任何负担与愧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中途出了意外,我也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到底。我不是什么弱女子,不会因此要死要活的要求你对我负责。”
“若是我想负责呢。”意琦行也报以十万分认真的注视着她。
“你...”神曦一怔,“你这人怎么说了不听呢?”
“意琦行从不说违心之话,更不会做违心之事,桩桩件件皆出自真心。”
“可是我给不起。”
“我知道你有自己无法推卸的使命,待此事一了,我们再谈论此事。”
神曦胡乱点点头,从他身侧绕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天域之巅,剑皇之渊。
神曦不顾自己身体不适,带着原无乡日夜兼程,终于在冬至前赶到了剑皇之渊所在的千玄山脉。
玄色山峰绵延千里覆盖着皑皑白雪,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坚不可摧的擎天石柱支撑着神州天空。
神曦一踏入山脉结界就感应到疾风中夹杂着审判她的讯号,于是握紧九霄苍璧横于身前。
“琅琊台圣女琅琊神曦携九霄苍璧归来。”
话音刚落,脚下升起一股漩涡,入山结界由此打开。
“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当做没有看到。”
九层结界、九种元素、九宫之位,此地皆为九之极数,一朝一瞬便可幻化出九九八十一境。
“这是...”原无乡看着云雾间的另一个自己不由得震惊,“难道是另一个时空的我吗?”
“真假皆在心中。此刻的你认为自己是真实,那么你就是真实的。若另一个你认为他才是真实,那么此刻在我眼前的你就是虚假。”
“妙哉!”
“这也是诱人驻足于此的手段之一。你再看下去,恐怕再也走不出这第一层了。”
原无乡决心蒙住双眼跟着神曦而行。
“聪明人。”
不看自然就不会盲。谁说眼见就为真,双眼看到的东西也可以骗人。
有神曦的带路,原无乡很快就抵达第三层结界。
这里冷风呼啸,空气中带有灼烧的气息,云层中隐隐青光闪现,不时有道道雷电落下,劈裂大地。
“就是这里了。”神曦带着他走到一处空地,“子夜时分会有一道青苍雷闪,你要准备好徒手接住它。”
“徒...徒手?”原无乡无法镇定,“这真的会没事吗?”
“有我在,不要怕。”神曦说的泰然自若,“我们还要回去诛杀司胤,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原无乡看着灰暗天空中电光闪烁,而神曦毫不在意的坐在原地调息,担忧的心也随之平静。
既然选择信她,何妨相信到底。
接近子时,惊天闷雷滚滚而来,劈落的闪电将大地照亮,而神曦也不躲闪,就这么站在原地盘算着那道雷何时落下。
以九宫算术推演出大致方位后,她让原无乡站在那个点上不许动,自己则立在他的身后。
“可以伸手了。”
原无乡褪去手套,高举双手,一道惊天苍雷轰隆落入掌间。神曦屏气凝神,推气入体,引导原无乡体内的雷电之力渡入自己体内。
虽有她倾力相助,但天雷之力仍让他顿感裂身之痛,几欲无法站立,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将被挫骨扬灰,再是钢筋铁骨的人也承受不住此番疼痛。
神曦见银镖侠变已蓄满初雷,而进入原无乡体内的苍雷之力也已尽数被她转移至自己体内后才收手,递给他一瓶补气的丹药。
“雷电乍然落地时的磁力最强,如今银镖侠变已蓄满此力,你可去寻江南春信,他自会明白如何改造。”
“你不同我一起吗?”原无乡不放心她一人独行,“我必须将你安全带回才行。”
“我要深入剑皇之渊去取一物。风雷结界是千玄山脉的第三层结界,接下来的每一层,凡夫俗子之身进入只会倍感痛苦,所以你不必陪着我,抓紧时间去寻江南春信要紧。且锻造银镖侠变耗费心血时间,你多耽误一刻钟,便晚回去一刻钟。”见原无乡仍有迟疑,神曦只好说道,“我在这里呆了无数个日月,早已对此地了如指掌,带你进入反而会耽误我的时间。”
她既如此说,原无乡也只好在此地与她分别。
【第三十三章】
“难得见你如此焦躁。”倦收天侧身询问,“究竟是发生何事。”
“自我从江南春信那里回来又过了数日,但神曦仍是下落不明,我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了。”
“她应当对剑皇之渊十分了解才是,又岂会折戟于此?如今星宿使暂无异动,不如你回一趟指月山瀑问问素还真是否有她的下落吧。这里有我与绮罗生、最光阴足矣。”倦收天安慰道。
“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原无乡此生难安。”
“我同你一起去。”最光阴推门而入,“我在那些星宿使身上发现了这个。”一枚小小的珠子用布紧紧包裹,“他们皆佩戴此物,且相较前阵子行事更为凶恶残忍,恐怕这珠子里是能影响人心智之物。看来司胤不仅自己是魔鬼,还要让他所有棋子也都沦为魔鬼。”
光是看着此物似乎就能引发心底之恶,所以最光阴只是虚虚一晃便又用布将其盖住。
“走吧,我与你一起上路。”
“我替你将此物带去即可,何须你与我一起跑一趟?”
“因为我没有心,就不容易受到它的影响。”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话糙理不糙。
月澈用棱石在墙上又刻上一笔。
这究竟是第几日了呢?她数了数,原来才第十日。
自打那日与司胤起了冲突,她就被关回了寝殿。为防止她跑出去,一队只听命于司胤的亲兵将殿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哼,当她喜欢往外面跑吗?若她要跑,光凭这群人怎么能困住她。
“殿下,天有异象,可是不祥之兆?”守卫长站在殿门口请示。
月澈停下练字的手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琉璃窗,见空中乌云密布,空气却是干燥的,并不似暴雨前兆。
“如此天象已是几日了?”
“回殿下,第三日。”
“今日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今日冬至。”
月澈看着远方的云层越来越厚,心中倍感不安。
突然远处一道白光裹挟着惊天雷声落下,似乎在彰显神之怒气,将世间映如白昼。
怎么会...这看起来全然不像是普通闪电,更像...天罚之雷...
天罚之雷只为降罪于有罪神族,难道是神曦?可她会做出触怒天道之事吗?若不是她...这世间还有其他神族吗?
月澈心乱如麻。
“我知道了,这几日不要来打扰我,我需静心推衍天机。”
“遵命。”
月澈将自己的神识附在清辉蝶影上,偷偷前往指月山瀑。
她放出神息笼罩指月山瀑方圆百里都不曾感应到神曦的气息,月澈只好匆忙闯入素还真等人的居所,欲问其下落。
【第三十四章】
“她人呢?”
“阿澈你怎么来了?”
“她人呢?”月澈见房中只有五人,环顾四周也不见神曦,心中越发焦虑,“琅琊神曦呢?”
“她在剑皇之渊。”原无乡代替众人回答。
“剑皇之渊...”她回身走到院子中寻找着方向,终于在看向某个方位时,浑身一僵。
“你...没事吧?”
月澈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极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连最光阴在她耳畔连声呼唤也不曾听见。
“阿澈!”最光阴摁着她的肩,企图唤回她的神志,“你到底是怎么了?”
月澈颤抖着说道,“我感应不到她了。”
“你先把话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最光阴抓住她的手,“你不说清楚,我们如何想办法应对。”
月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而向素还真问道,“最近一段时日,她有什么异样吗?”
“面色苍白,身体疲乏,但精神并无异样。”
“那你们有没有事瞒着我?”月澈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神曦是个聪明人,她应当不会做出有违天道之事才对。
素还真突然想起一事,捏紧了手中拂尘,“她的光灵即将降世。”
“光灵?”月澈机械的重复着,“什么光灵?”
“她以九霄苍璧剑气与琅玕果神力创造出了极光凰羽,一直用自己的力量滋养它。”
“不应该...这种事情...也不应该...还有吗?”
“不是因光灵降世而引发的雷劫吗?”
“这根本不是雷劫,是天罚。”月澈青白着脸,“是神族做了有违天意之事而受到的惩罚。”
众人心中大骇。
“那此天罚何时会结束?”意琦行袖中的手逐渐攥紧。
“逢九为一轮,依严重程度而定。但每一轮都会比上一轮惨痛数倍不止,直至第九轮业火之雷。若能扛过这九九八十一雷,便说明天道无法审判,此事合理,应存世间。”她看向远处天空,银蓝色的细雷滚落,第三轮了。
“何事才会出现九轮天罚?”素还真有一猜测,但他不愿相信是因此事而起。
“引发天地浩劫、万物凋敝之事,或与神族生死命数相关。”
“那你认为,极光凰羽可算神族?”
“算。它由神曦创造而生,一身血脉骨肉皆源自于她。虽不是先天神族,也算神族之灵。”
素还真艰难的开口,“若是...光灵为人神交合而育呢?”
月澈难以置信的倒退几步,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难道...”
素还真看向意琦行,随即低头叹息,“极光凰羽本可列位神族,如今失去神格,等于神位已死,自然触怒天意。”
生死之数...业雷之劫。
“那就是天道不仅要惩罚神曦,也要抹杀光灵了...神族最忌血脉混淆,尤其她还是先天神族,就算光灵失去神格,也不可存于世间...”
意琦行猛然握紧手中拂尘,“是我之失,我应当去保护她。”
“你去也是送死。”原无乡与殊十二拦住他,“天之审判,凡人如何阻止。”
“有。”月澈想到一个办法,“有...她有两罪,若能劝她交出极光凰羽,光灵一死,天道兴许不会再追究其重罪,也就不至于受九轮天罚。”
但...他们都曾见过已经降世的光灵,说明神曦没有放弃光灵。
“若她挨不过此番雷劫,会如何?”
“神族并非不死之身...承天而生,既有生,自然会死。即便背负着苍生重任,但天道无情,无论身份尊卑,只看结果不论情分,她若执意违逆,便是在劫难逃。且就算能挨过前八轮,第九轮业火雷劫乃世间万物的因果业力凝聚而成...至今未有神族扛过此劫。何况她就算能抗过去,光灵能不能活也是未知之数...”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银蓝电光以万钧之势落下,天地之间,震耳欲聋。
“她负天意而生,难道就薄情至此?”殊十二难以想象天道竟如此残忍。
月澈苦笑,“神族的诞生是为了守护。既承天命,得撼天地,自然会受到更多的束缚。若不能恪守己责,就会被无情抹杀。天下棋局,我们皆是棋子。”
“那她的责任又该由谁来继承?”
月澈悲凉的看向万里层云中闪现出赤色电光,“我不知道。也许司胤会赢,众生皆亡,尘世陷入黑暗,等待千百年后下一位天命之主诞生吧。”
“神亦蜉蝣,沧海一粟。纵我有力挽狂澜之心,时不我与,且为浮萍。”她深吸一口气,“罢了,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保住她的命才是当务之急。”
【第三十五章】
月澈眉间神纹缓缓升起一道白金光芒,掌边月刃化作一轮弯刀,破空一划竟见空间撕裂。
裂痕内飞沙走石,天塌地陷,两道巨大的锁链从虚空而下拷住神曦的手腕。
深浅不一的血痕已经干涸,根本看不出衣裳的本来模样,赤金长发凌乱的披散在地,看不清她的眉目,仿佛她已死去多时。
月澈化作蝶影而去,意琦行见状立刻闪身跟上,身后之人尚来不及阻止,就见缝隙已经闭合,仿佛二人从未在此。
“你跟来做什么?”月澈没好气的看着意琦行,“如今此地危机四伏,你一介肉体凡胎怎么承受得住,还是回去吧。”
“我会与她共同承担。”
“你怎么承担?”月澈又气又急,“你又不能替她承受雷劫。”
“意琦行不会逃避。”
“就算是死也不走?”
“不走。”
“好,算你有担当。爱跟就跟着吧。”
月澈虽然介意他令神曦受难之事,但此时此刻也佩服他不离不弃的胆识与决意。
“你们来做什么?”神曦看着结界外登顶而来的月澈与意琦行,“回去!”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送命吗!”
“这是我的决定。”
“你当真不肯交出极光凰羽吗?它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九劫天雷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知道。”
“值得吗...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它,值得吗!”
“阿澈,你有拼了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吗?”神曦平静的问道。
月澈脑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可随即她却摇了摇头。
“我有。我这一生失去太多,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了。”她看向自己用神光与雷电之力护着的小光灵,“它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话音刚落,赤色焚雷落下,巨大的热意瞬间爆裂,像是要将整座剑皇之渊燃烧起来。
而神曦一声不吭,双手紧紧绞着拷住她的锁链,承受那股焚身焚心之痛,哪怕蜷紧身子也仍在保护那一团小小的光。
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口再次洇出大朵大朵的血花,却又因她的新生之力,伤口逐渐愈合。
像是一遍遍杀死她,又一遍遍将她救回,然后再杀了她。
月澈双眼通红,神色凄婉,带着哭腔说道:“算我求你,把它交出来吧。你会死的...”
神曦坚决的摇头。
意琦行见天雷又将轰隆而至,抽出春秋阙爆发第三武脉集合天地剑意使出一招初心之剑,竟将隔绝她与外界的结界劈出裂缝。
“你...”什么人啊...月刃都无法打开的结界,意琦行竟然凭其剑意打开了。
“出去。”
“意琦行答应过你,会负责到底。”
“我不需要你负责。”
“但我必须做。”
“那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会让天雷罚得更狠。”
“我一并替你承担。”
“你疯了吗!”月澈在结界外看着意琦行化出剑境,以意识之剑化解了焚心之雷。
“意琦行做得到。”
“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喜欢吗?”她像是在问意琦行,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你又是为什么不肯交出光灵?”
神曦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回想起她曾扪心自问:若换作旁人,那日她是否还会倾力相救?若极光凰羽沾染另一个人的气息,她又会如何处置?
枉她自诩聪明,却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硬要用各种借口来伪装。
【第三十六章】
第七轮雷劫尾声时,意琦行也将至极限,身上伤痕累累,单手以剑点地,不断喘息。
“你快走吧。接下来的天雷,是罚我执迷不悟,也是杀机之雷,不要再挡了。”
意琦行缓缓直起身子,“要走一起走。”
“可是意琦行...它要出来了。”光灵在她丹田之中明明灭灭,越发活跃,神曦感应到它即将出世。
“你怎么样?”他扶起她蜷缩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雏鸟破壳,需要力量啄破蛋壳方能降世,我快要没有足够的力量提供给它了。”她忍着巨大的痛楚,断断续续说道,“第八劫乃混沌之雷,力量最是精纯,我要引它入体,保护光灵降生。”
她一直在等这道混沌雷劫的来临。
“是否需要我来相助?”
“不。”她喘着粗气,浑身是汗,宛如从水中捞出,“别忘了,我是剑灵。淬体之事,我早已经历过一回了。”
意琦行将人护在怀中,“那个时候,你一定很害怕。”
“当然怕。”她闭上眼回忆着,“我一个人翻山越岭爬到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来送死,怎么会不害怕。”
“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了。”他会同她一起迎接未来的风风雨雨。
“可是我一想到哥哥,便又不怕了。就像现在我一想到它,心中只有期待。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
意琦行默默将她脸庞上的发丝拂去,就算她此时狼狈至极,他也毫不在意。
“我也期待。”
“所以这条路的最后,就让我一个人走完吧。”
意琦行收起春秋阙,退后三步,“这是我的底线。”
“那你转过身去。阿澈也不许看。”
月澈被糊了一嘴的狗粮,却又觉得这两个人真该死的带感。
臭情侣!被雷劈死也活该!
见她赌气的转过身去,神曦虚弱的冲她一笑,“好阿澈,别生气了。”
“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一起活下去,不可以再寻死觅活。”
“好。”
玄青电光直指神曦天顶,她召唤九霄苍璧接住雷电随后引入体内,以自身金玉之体化刚为柔,渡与光灵。光灵起初还惧怕这种力量,却在一番尝试后开始疯狂汲取。
不够...远远不够...
雷电入体,亦是劈身碎骨之痛。就算神曦已极力压制,似泣似涕的呜咽之声仍不断从嘴角溢出。
意琦行克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月澈亦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愿去听,可又怕此时她需要自己,不得不听。
终于在最后一道混沌之雷被光灵吸收殆尽后,绯色光团化出人形落在神曦的面前,啼哭声响彻剑皇之渊。
神曦看着那团幼小的身形,忍不住喜极而泣,却不敌身体已达极限晕了过去。
而伴随光灵降生,天空瞬间化为殷红一片,血色闷雷在天地间不断叫嚣。
月澈望着已经晕过去的神曦与脆弱的光灵,不禁心感惧怕。苍生之业如滔天罪孽,她们怎么扛得过去。
意琦行单手抱起光灵,春秋阙再度出鞘护在她的身前。
然而业雷并非分次落下,乃九雷俱下,将世界染成赤红一片。
眼前世界一片猩红,如血染就,漫天皆是喊打叫杀之声,凄厉且尖锐,像是在撕扯她的神经。刀剑刺破□□之声不绝于耳,空中血花飞溅,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自己...的?
她低头一看,一把刀正插在胸口,血如泉涌,而杀人凶手无情拔刀,尔后又将她千刀万剐,随后漠然离去。
她...死了吗?
不...这是她的记忆吗?她是谁?
月澈的记忆开始紊乱,抱着头跌坐在地。
远处业雷落地成兽,正与意琦行缠斗。
她在等人,等一个失约之人...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从生气到担忧,最后放弃。
苦苦的等待尚未得到一个结果,可她却死了。
痛苦充斥着身体,廉庄的记忆与情感和月澈两相撕扯,当她再也承受不住时,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体内被封印的记忆终被全然唤醒。
而由于月澈的失控,她的力量开始崩坏,剑皇之渊内出现多处空间扭曲。意琦行见状以天殛十式攻击业兽,将其引至漩涡附近,再以诸神之雷送它入内。业兽不断咆哮,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终究还是被漩涡吞没。
“你没事吧?”意琦行回身收剑,见月澈捂着头跪坐在地,出声询问。
月澈看向恢复平静的天空,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没事。”
她只是找回了本就属于她的记忆。
她在等的人...叫最光阴。
【第三十七章】
神曦并没有带走光灵,而是将她暂时封印在剑皇之渊深处。
“剑皇之渊险象丛生,外人不敢轻易闯入。待此事一了,再来接她出去吧。”
意琦行并未阻止。
“你会觉得我狠心吗?”神曦看着小光灵沉睡的模样,将自己从出生佩戴至今的小玉雕放在她的胸口,“她刚一出世,我就要离开她。”
“以命换来的孩子,怎会是狠心。”
“若我不能活着回来,你要好好待她。天生剑心,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比你更强的剑者。”
“青出于蓝,必将胜于蓝。”
“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清辉有气无力的伏在神曦肩头反驳。
“嗯,我们都会活着的。”
“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该被司胤发现了。”
月澈随他们走到指月山瀑山脚时突然说要告别。
神曦让意琦行先走,看着清辉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找回了记忆。”
“因为业兽的影响,都想起来了。”
“那你...意欲何为。”
“除了放下,我别无选择。爱恨于我而言,都太过奢侈。”
“你不想见最光阴吗?”
“见与不见都不重要。他不记得那段过往,我又何必执念不放。我可不想受天罚。”
有情却作无情样。
罢了,她自己也身陷囹圄,又何必评说他人。
就在神曦抬脚上山时,最光阴迎面而来,劈头盖脸的问道,“她人呢?”
“回去了。”
最光阴看着她身后,果然不见月澈身影,只好沮丧回头。
神曦侧身看了一眼藏于树间的清辉,似是在说:无心并非无情。
月澈苦涩的呢喃:早知今日,不如不识。
最光阴与绮罗生对彼此太过重要,宿命的羁绊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她既不想伤害与他们二人的情义,也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患得患失的疯子。
爱而不得,会让人成为怪物。
她不要这样。
【第三十八章】
“抓到你了。”绮罗生在半路遇到月澈,原本还有心与她说笑,可是见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好。”
“我没事。”清辉落在他的雪璞扇上,“绮罗生,如果人有一段一定要放下的过去,要怎么办?”
“那就不必放下。过去亦是自己重要的一部分,为何一定要放下?”
“若不放下,我怕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为什么世人对爱孜孜以求?明明是致命的诱惑,却被说成是温暖而美好的情感。”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绮罗生试探着问道。
月澈连忙否认,“不是,只是对一些事产生了迷惘。”
她不想让这些心事被窥探。
“危险,是因为尚未得到,如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若是得到了,心心相惜,也就不危险了。”
月澈听着绮罗生的话,突然如梦初醒:她为什么会开始担忧这些事?她明明是没有情根的...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月澈匆忙告别绮罗生,来到花前月下的花月庙。
“你怎么又在喝酒。”见眼前之人喝的烂醉如泥,月澈无奈的说道,“一年到头,你有几日是清醒的?”
“醉了好,醉生梦死方不记得人间愁苦啊。”
“...你在伤春悲秋些什么...”
“望尽人间风月事,唯我看客伤春秋。故事里的人已经远去,看到这段故事的人却难以忘怀,三千情丝不知何所起,自然亦不知何所去。”花月神吸了一口水烟,“你今日不就是为情所困才来找我的吗?好妹妹,叫声哥哥来听听?”
她可以宰了他吗?
花月神见她一脸嫌弃也不气恼,朗声大笑,“情之一字,可救人,也可害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佳人才子都折在这上头。今日终于轮到我的小月亮也要一尝这个中滋味。甚好,甚好。”
“我为什么会有情根。”
花月神将一杯小盏推到她面前,“尝尝。”
“呸,又涩又甜。”月澈只抿了一口就尽数吐出,“什么玩意。”
“这就对了,”花月神用烟杆子指着那小盏,“此乃孟婆汤。你尝到它是什么味道的,就说明你心里是如何感受的。甜的是你的爱,涩的是你的心。万物有灵,如何无情?你说你没有情根,那是因为你那带着情根种子的魂魄入世投胎去了,当你寻回她时,该回来的,自然也就回来了。”
“那喝了这碗孟婆汤,我能忘掉一切吗?”
花月神眼神古怪的看着她,“你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它让我感到痛苦,我宁可舍弃。”
“那你这一路的修炼,可就白费咯。”
天道要的不是一个断情绝爱的月神,而是她知情有情又能放下情。
真够狠心的。
神族各司其职,闲暇之余谈情说爱之事亦不在少数,可唯独月神不行。
月主梦境幻象,待她来日力量逐渐强盛,甚至可执掌纵横于不同空间。所以她多情寡情皆是过犹不及,唯有历情而忘情,方能成就她的神道与神格。
月澈突然一个暴起将软枕丢在了花月神的脸上,“见鬼的情根!”
知道她是心中有气无处发泄,花月神默默丢开软枕,“我只为凡人牵因缘,你就算骂死我也无用。而且你命格奇特,就算当年身为廉庄需经历七情六欲之时,你的那根红线也是顺应天意而生,不是我干的。”
月澈抓住他话语中不对劲的地方,“你说你只给凡人牵红线?”
“对啊,”花月神摊了摊手,“我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干涉神族命数啊。”
“那为什么琅琊神曦会和意琦行纠缠在一起?”
“什...”花月神花容失色,忙不迭地跑到因缘树下寻找那根属于意琦行的红线。
“完了完了...”他抱着头蹲在树下,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出大事了!”
月澈看到眼前那根红线死死缠着一支凤钗,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花月神虽不牵神族因缘,但神族之间亦有结契结缘之事,故而花月庙中会存有一件含神族本源力量的伴生之物。待机缘来到,二人的物品便可以红线相牵挂于因缘树上,视作结缘。
就比如眼前这支凤钗,钗身上正镌刻着琅琊神曦四字。
“原来就是你这个混蛋,害得人家受了九劫天罚!”月澈攥紧了拳头,“幸好人家命大。要是她死于天罚,我也得跟着完蛋!”
“别打脸,其他地方随便你打。”花月神自知犯下弥天大错,脸上也是惨淡一片,“那...要不,我去把红线剪了?”
月澈一口气没上来,一拳打在他额头上,“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还要拆散人家?!你做点该做的事情吧!”
“嗷——戒酒!我马上戒酒!”
暴揍花月神之后,月澈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第三十九章】
“下山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憋了一肚子气回来了。”月澈没好气的别过头去,“少来烦我。”
司胤原本是等着教训她,没想到她耍起了小性子,心里的怒火也逐渐熄灭。
“不是去找最光阴了么?他欺负你?”
“我才不要看见他。”月澈顿觉不对,自己下山是为了寻琅琊神曦,为什么司胤老是提最光阴,“你怎么知道最光阴的?”
“你喜欢他,我怎会不知。你在凡尘时喜欢他,回归月神之后你又喜欢上了他,他到底哪里好?三心二意的男人,哪里值得你喜欢?”
“你活了几百年,就没喜欢过谁?”
“不值一提。”
“那就是有。既然有,你就应该明白,喜欢这种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当那个人出现,就只能是他,而不是别人了。”
“但他是我的绊脚石,我必除之。”
“没得谈吗?”月澈抓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挨罚求饶一般,“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司胤硬起心肠挥去她的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还不如不说。
“就算他活下来,你也不可再见他,人神有别。”
“我知道了。”
见她闷闷不乐的将头抵在膝盖上,司胤也不好逼人太甚,离开了她的寝殿。
见水滴时漏中的水已见底,月澈起身又去添了一勺。
嘀嗒——嘀嗒———
空旷的殿内回荡着水滴声响,她第一次觉得这殿内寂寞的可怕,于是裹紧被子缩在角落中。
“殿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殿下请开门。”
“何事?”
“二十八位星宿使均已战死,素还真联合武林各派已经杀上月神殿,请殿下快随属下撤离。”
月澈的手紧扣着墙面,心中酸涩不已。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百年来,司胤以陪伴月神为名,将尘世那些极具天赋的孤儿带回月神殿训练为顶尖杀手。虽然司胤才是他们的主人,可星宿使都待她不错,就算她只是一个吉祥物也从未嫌弃过她,女宿更是与她一同长大。如今他们成为了司胤野心的陪葬,她怎能不悲痛。
“我不走。你们各自保护好自己,尽快撤离吧。”
月神绝不会临阵脱逃,也不会离开自己的神殿。
她生于此地,也当葬于此地。
待众人尽数离开,月澈用咒术锁上大门,在殿内燃起一盆青色的火焰。
女宿从山下带给她的丝帕,心宿给她捏的泥人,毕宿惹哭她给她道歉抄的字条...她将这些一一都烧了个干净。
“下辈子,你们一定要投胎去个好人家,顺遂平安。”
以火焚之,断其孽,斩其业,了无牵挂的去往彼岸吧。
每当司胤犯下杀业,月澈都会背着他超度那些亡魂,今日终于也轮到了她亲近之人。
【第四十章】
曾经神圣无瑕的神殿似历经烧杀抢掠一般,原本光洁无尘的地上尸横遍野。
这是她的家,如今却成了修罗地狱。
月澈静静穿过大殿,走上圣月坛。
风雪已止,一轮满月正挂当空,四周静谧安详。
而山下与山上,截然不同。
随着轰鸣爆炸之声不断响起,月澈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从未如此痛恨纷争,痛恨自己的命运。
若是不必除恶净秽,她大可以直接封印司胤,避免这场血雨腥风。
但她却无力阻止命运的车轮从千万人身上倾轧而过。
那她该怨谁?怨司胤?怨天道?也许她最怨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北风萧瑟,圣池中的红莲摇曳,姣好袅娜。月澈随手掐断一□□断了的茎杆上流出鲜红的汁水,如血一般。池底的东西想要上前啃噬,却又畏惧她的威压不敢上前,只好缩于池中。
“你来了。”
司胤被神曦节节逼退至此,本想来到圣月坛释放所有的恶戾,却没料到月澈已等他多时。
众人紧随其后,只看到妖艳又诡异的一幕。
巨大水池中的红莲竞相开放,圣月坛上一个雪白身影手持一朵红莲遮住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银雪色的双眸,而司胤正带着戾兽与其对峙。看戾兽的姿态,对眼前之人又畏又怕,半躲在司胤身后,不敢上前。
司胤目眦欲裂,“你竟敢背叛我!”
“背叛?”月澈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大祭司背叛了月神吗?”
她看向司胤额间那块月冕,“借你用了许久,也该物归原主了。”
“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
司胤怒极反笑,“没想到今日竟是你我反目成仇之时,那就休怪我弑神了!”
“那也得你做得到才行。”
圣池上花瓣纷飞,随着月澈眼神一冷化作道道花雨袭向司胤。
“雕虫小技。”
可随即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戾兽已被莲花中伤。
“你!”司胤难以置信的看向月澈,只见那头垂地长发的朱紫之色已缓缓褪去,露出了纯正白金之色,似皓月皎洁,双眸如银色山泉,深不见底。
“这才是...月神。”最光阴看着月澈褪去昔日伪装恢复本相,好像她又距离他们遥远了许多。
“在我的眼皮底下能恢复至此,千防万防,却忘了防备最该防备的你!”
“那也是你逼我的!”月澈略带怒意的质问,“我给过你机会,若是你肯放弃,我们从此退隐,你又是怎么回答我的!如今神殿毁坏,血流成河,你却仍不知悔改,难道要用整个天下做你野心的垫脚石吗!”
“不必多言。成王败寇,我司胤宁可今日战败而死也绝不苟活。”
“那今日,就让你我之间做个了断。”月刃化作一道光剑攻向司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