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但是找不到答案。自从奶奶过世之后,我就决定要过一种踏遍四海、潇洒自在的生活,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所以,我尝试做了很多不同的事,结交很多不一样的朋友。我也愿意去体验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甚至是突破世俗观念的枷锁——比如当你的床伴,享受跟你呼吸同频、身体交缠时,那种无比亲密、仿佛融为一体的奇妙感觉……”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我明明走过很长的路,却还是困在一个很小的圆圈里?为什么明明身边有很多的人,也有很多喜欢做的事,但我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和虚无?我这一辈子,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可又没什么事必须要去做,那么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说的这些话让齐林山感到惊讶。他从中学时就想过:自己究竟要过一种怎样的生活,以及夜深人静时突然袭来的孤独感,究竟从何而来?
但他越长大,就越不敢深想。他总觉得人生好像是一个设计精美的圈套,一场不容深究的骗局。如果你认真地去求索答案,并且试图凌驾于圈套和骗局之上,那么等待你的,将会是巨大的代价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他选择了麻木而舒适地享受人生,而不是清醒而痛苦地与之对抗。蔡珍珍提的这一连串问题,他好像隐隐眺望过答案,但是不敢走上前,更不敢去触碰。
“流星!”蔡珍珍忽然指着天空叫道。齐林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时,只看见一小截尾巴倏忽间隐没在山间。
“你许愿了吗?”他笑着问道。
蔡珍珍摇头:“我没有许愿的习惯。”
“难道你就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齐林山揉了揉她的背,笑道,“你说说看,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呢?”
蔡珍珍还是摇头:“以前有过一个,现在没有了。”
齐林山叹了口气,道:“难怪你说人生没什么事必须要去做。一个人没有愿望,就是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当然容易陷入迷茫了。”
他忽然心血来潮,激动地说:“要不然,你现在就许两个愿望,我跟你一起去实现,好不好?”
蔡珍珍吃了一惊,片刻后黯然道:“不用了。从小到大,我许过的愿望没有一个实现过。正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很多事情我也左右不了,索性就不想了……”
她顿了顿,挤出一抹微笑,故作开朗地说:“其实人生没有目标和方向,未尝不是一种自由呢?我可以允许一切发生,可以接受任何一种生活,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齐林山骤然感到一阵心痛,紧紧抱住了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在他怀里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只会随波逐流,连问问自己想要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齐林山感到喉头酸涩,闷闷地说:“没有,我并没有这么想。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大家只会在安全舒适的范围内许愿,憧憬,追求。超出了这个范围,人生就会变得危险、痛苦……”
他不想气氛过于沉重,笑道:“其实你真的可以许几个愿望,不要太难实现的那种,我来当你的圣诞老人,怎么样?”
蔡珍珍笑笑,道:“我发现了,我们对愿望的定义不一样。在我看来,所谓的愿望,就是凭自己的能力和资源基本没法实现的事情。如果完成一件事的难度不大,我完全不需要许愿呀,直接去做不就行了吗?比如我想去哪里旅游,手头存款暂时不够,那我再多存一点不就行了,何必要许愿呢?”
“原来你的愿望这么膨胀啊。”齐林山笑道,“你刚才说以前有一个,我很好奇它到底是什么,有多难实现?你现在放弃了吗?”
蔡珍珍想了想,道:“放弃了。但你不要问啦,我不会告诉你的。”
“呵!”齐林山在她头顶亲了一口,“小气鬼!”
蔡珍珍笑了笑,道:“我有时候会想,一个人执着地追寻一个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愿望,或者为了实现某种理想的人生而付出巨大的代价,那样的人真的好勇敢。毕竟现实从来不会按照你的计划走,而且生活从来不是静止的,人的想法也在不停地改变,我甚至怀疑,真的存在所谓的理想人生吗?会不会它只是水中的倒影,当你看到它、试图触碰它时,就会发现它已经扭曲变形,不再是你所期待的样子……你说,是不是我太悲观了?”
齐林山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两人沉默很久,蔡珍珍忽然道:“我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也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们之间好像不是可以聊这种话题的关系。”
齐林山摇摇头,柔声道:“聊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
她从他怀里轻轻挣脱,看着他说:“我们聊一点眼前的事吧。其实,我对我们两个的关系,心里还是没办法做到自洽……我有好几次忍不住拷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吗?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出卖灵魂呢?我奶奶曾经嘱咐我,要走正道,做好人。我跟你这种关系,算是正道吗?”
齐林山沉默片刻,反问:“那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蔡珍珍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道:“或许,我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令自己舒服的解释,让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我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吗?关于我们这种关系的,一个合理化的解释。”
齐林山想了想,道:“是体验吧。我认为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并不天然背负着什么使命和意义,也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终点而活着。人生就是一段路,你走完了,也就结束了。如果你认同这一点,最容易衡量这辈子是否值得的指标,就是在这段有限的旅途中,你到底获得了多大比例的快乐体验。这很好理解对吧?分母是这辈子你所度过的总时长,分子是你感到快乐的时长,得出一个百分比。这一路上,你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看当前的百分比是多少,大致就会对自己人生体验的质量有一个评估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你跟我上床也好,模拟恋爱也好,就是为了增加快乐的体验,不需要把这件事复杂化,更不要以外界的期望作为评价的标准,毕竟你的人生是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替你感受快乐。”
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注意的是,快乐的体验,不一定是完全积极正面的体验,有时候痛苦也是快乐的一种,这种时刻,也应该计入分子里面。”
蔡珍珍认真聆听着他的话,问:“那怎么区分哪些是纯粹痛苦的体验,哪些又是可以计入分子的、痛并快乐的体验?”
“这是个好问题。”齐林山道,“我认为,如果某个时刻的痛苦是快乐的因,能够将你导向未来的快乐,那么他就可以和紧随其后的快乐并入一起,计入分子。反之,如果这个时刻的痛苦只能将你导向更大的痛苦甚至是绝望、麻木,那么就要把它剔除掉。”
“你能举个例子吗?”
“我们以恋爱为例吧。我之前跟你说过,恋爱过程中并不可能事事都顺心,难免有各种不愉快,比如会吃醋,会吵架,会生闷气,甚至会崩溃……这些都是痛苦的体验,对吧?但是,如果这种痛苦实际上增强了我们对对方的理解和喜爱,让我们从这段关系当中获得的快乐成倍放大,那么,这就是痛并快乐着的痛苦,应该算作快乐体验的一部分。很多人以为,一段好的恋爱就不应该让人感到痛苦,但我认为,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能够感受到痛苦,反倒是好事,意味着对对方、对这段关系还有期待,最怕的是对方已经激不起你任何的情绪,你只觉得麻木,无所谓。”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蔡珍珍道,“你觉得人生是一场主观体验,最重要的是你在过程中的感受是不是快乐。所以我们不需要从外部找那么多的道理也好,标准也好,去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只需要问自己的感受是什么就好了。”
“是这样的。”齐林山笑道,“你跟我上床,和我模拟恋爱,你感到快乐,我也快乐,我们作为唯二的当事人,感觉都很好,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内耗呢?”
蔡珍珍专注地看着他,听他发表这番长篇大论,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副天真纯粹的模样,让齐林山很是心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接着说道:
“如果把今天的时光也当成我们的模拟恋爱,告诉我,你快乐吗?”
蔡珍珍怔了怔,问:“今天?也包括白天吗?”
齐林山笑着点点头,用温柔而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蔡珍珍思考一会儿,道:“白天的时候,其实我是很生气的。我觉得你这个人阴晴不定,脾气差,毒舌,傲慢自大,不尊重别人,还破坏了整个郊游的气氛……可是,如果把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体验连起来看,再用你刚才的理论来解释,那么,白天对你生的气,那些不好的体验,好像也成了快乐的一部分了……”
齐林山满意地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你真好,总是这么的坦率,而且自省。”
蔡珍珍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去。齐林山用一只手温柔地托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接着说道:“另外,我要郑重向你道歉。”
蔡珍珍愣住,齐林山柔声解释道:“从前天到今天白天,我对你的态度很恶劣,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抱歉……但那是因为,我发现你把跟我之间的约定,排到你生活中很靠后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跟徐立之还有你的朋友们约好周末郊游——虽然你的确是没有把话说死,还是会问我的意见,但是,我当时真是气昏头了!作为你的恋人——虽然是模拟的,我当然会希望你把我排在靠前的位置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明明跟你约好了周末要一起去游乐园,可我临时变卦去找别人玩,你会不会不开心?”
蔡珍珍咬着下唇,有些歉疚地点了点头。齐林山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把我的感受告诉你,希望你也可以更多地把你的感受告诉我,可以吗?”
“好。”蔡珍珍说完,回抱住他。
齐林山感到心里暖融融的,但他没有忘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向她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