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老师都在忙着家长会的事,办公室空无一人。
蒋萍绕进了办公桌,给贺欲燃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坐吧。”
贺欲燃接过:“谢谢您。”
坐下来后,他不由得开始环顾四周。贺欲燃还是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被老师叫过来单独谈话。
说来也搞笑,他连自己亲弟弟在几班都不知道,竟然阴差阳错的过来给别人当哥哥了。
蒋萍抿了口茶,双手搁在桌上十指相扣:“江逾白哥哥,我叫你来呢,其实不是要批评小白,他平时表现的很好,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贺欲燃尽量保持着家长该有的稳重:“也要感谢老师的栽培。”
蒋萍笑笑:“客气了。既然您都说是小白父母托您过来的,我有些话就直说了。”
蒋萍停了一下,神情有些庄重:“小白在学校的状态不是特别好,而且之前来我们班任教的裴老师和我沟通过,这孩子经常中午一个人啃面包,之前还因为这个饿晕倒过。”
贺欲燃手指控制不住的颤了颤,随之紧握住了椅子扶手。
“什么时候?”他声音有些抖。
蒋萍回想了一下,最后说:“很多次了,记不清。”
记不清,很多次。
“您不知道吗?”蒋萍看着贺欲燃失神的双眼,问道。
没有预兆的心痛阵阵席卷,瓣膜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钢爪狠狠了一下,又深又重,溅出一路血珠。
贺欲燃喉咙干涩,摇摇头:“我,不清楚。”
蒋萍虽然纳闷,但也不惊讶:“唉,也难怪了,我们连他父母都联系不上,别说你了。”
贺欲燃低头深呼了口气:“他,过的很不好吗?”
但他问了又觉得会是废话,父亲不管不顾,母亲又远走高飞,空荡荡的房子不是家,江逾白淋过的雨,也远远不止他们初见时那一场。
蒋萍看着贺欲燃隐忍的模样,有些替江逾白感到伤心,自己的父母,甚至还不如一个哥哥心疼他。
“嗯……我没办法评判,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我也问过他玩的好的那两个朋友,他俩也要么不说,要么不知道。”
蒋萍也很懊恼:“但是我观察过他,他休息很不好,经常上着早操站着都会打瞌睡,后来和身边的同学打听才知道,他经常一个人跑去网吧睡觉。”
听到这里,贺欲燃才终于抬眉,去看蒋萍。
“而且很多需要家长签字证明的一些文件,班级里他总是最迟交给我的,甚至好多次都是他自己的字迹。”
蒋萍似乎是想到什么,眼里流露出几分疑惑不解:“我也曾试着给她父母打电话沟通过,但是结局很,很意外……”
贺欲燃皱眉:“怎么了?”
“他父亲总是空号。”蒋萍情绪波动有点大:“甚至就连江逾白都不知道他父亲换号的事情,我很难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竟然能撒手对孩子这样不管不顾。”
贺欲燃突然想那天在网吧里碰到江逾白,还有贺锦佑当时说,总能在畅享看到他。
人是不会这么多次都不带钥匙的。
手指覆上面前的茶杯,水珠顺着指窝滑进手心,湿润了掌纹。
所以,他到底是没带钥匙,还是,没人给他钥匙。
“江逾白哥哥。”蒋萍厚重的叹了口气:“小白这样的好孩子能来到我的班级,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不想用对后面那些混子的态度去对他,我觉得我有愧于良心。所以我真的希望您可以把您知道的一些告诉告诉我,让我对他的情况有些了解。”
贺欲燃黯然的双眼深陷进眼眶,毫无生气的看着蒋萍。
了解。他能了解到江逾白什么呢,从他和别的女生打电话时的回答里拼凑,还是听他偶尔施舍出的橄榄枝。
明明当时自己那么大言不惭的告诉江逾白说,我管你。
结果连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要靠偷听,靠从别人的嘴里得知。
他迷失在深雾中,努力摸索着江逾白的身影,可每一次伸手捕捉,都只是他转身离开时的衣摆,或是模糊不清的背影。明明面前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断桥残崖。
“我……不清楚。”贺欲燃气若游丝,滚烫的茶杯被他狠狠捏住:“我只知道,我叔叔他们离婚了,都在外打工,但我确实不知道深一步的原因。甚至不知道,小白在学校是这样的情况。”
蒋萍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干净,她烦闷的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他父母都不关心的事情,您自然也不会知道。”
蒋萍的话,就如同掀开了贺欲燃最后一层遮羞布,他不愿意承认的伤口被暴晒在外,又被无情的撒上一层咸盐。
他低着头,呆愣的看着脚底,面前反光的大理石地板晃得他眼睛发酸,他却始终没有移开双眼。
蒋萍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算了,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转告他的父母。孩子现在已经高三,马上就要面临高考,我不希望家庭原因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也请他们对孩子多留心些。”
贺欲燃站起身,明明才坐了二十分钟,腰背竟有些酸痛无力。
他撑着桌子站稳,声音沉重:“我会的。但,很抱歉老师,我没能提供上什么有力的帮助。”
蒋萍若有所思了片刻,最后释然的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你帮了他。”
贺欲燃抬起双眼,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侧,眉毛紧拧,显得有些疲惫。
蒋萍犹豫的抿了抿嘴唇,扶正脸上的老花镜:“上次家长会江逾白父母都没来,他一个人坐在那听完了全程,我看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以为他是根本不在乎。”
“可后来家长会结束,我看到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了很久。”
蒋萍说的话,就像是一帧帧斑驳的老电影,不停的闪过贺欲燃的脑海,最后慢慢拼凑成江逾白挂满了泪水的脸。
贺欲燃死命的撑着桌子,眼角铺上几分若隐若现的潮湿。
“这孩子有情绪都藏心里面,从来不说。”蒋萍叹了口气,又笑了:“所以,我也为他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