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看不到惊讶了,抓住他前襟的手渐渐松开,最后毫无生气的垂下来。
许久不见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联系起来,贺欲燃却忽然想哽咽。
贺欲燃问:“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更让他不会把江逾白和那个男生联系到一起的原因,是他侥幸的挣扎。
那时候他才16岁,模样还那么稚嫩,为什么要投江自杀,把他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像死海一般寂,分明是铁了心不想活了。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许久,江逾白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静静的往下延续:“那天,江水特别特别凉,我跳进去,可能是太冷了吧,没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甚至连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有。”
他轻轻说:“意识最后停留的时候,我看到你。”
贺欲燃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死死的盯着江逾白的脸,好像要彻彻底底的把他的脸记住,这一次,再也忘不掉。
“从水面上那道光晕里冲进来,我当时以为我快死了,是上面的人来接我的。”
模糊老旧的画面,少年忧郁的双眼好像更完整,更加清晰,最后彻底与江逾白的眼睛叠合。
“但不是。”江逾白摇摇头,又笑起来:“你冲过来,抱住了我。”
从高处砸进水里的感觉是疼的,浑浊湍流的浪花翻涌着将他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剥夺。
算了,他本身也不想挣扎的,他松开下意识闭合的嘴巴鼻腔,冰凉彻骨的江水似是迫不及待一样窜入他的七窍,瞬间,胸腔传来撕裂的疼痛,他来不及喊,窒息感又紧追而来。
自杀原来这么疼啊。
但没关系,疼一会儿就不疼了,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妈妈会难过吗?也是开心的吧,她终于可以安心离开江纪伟,永远不用再担心有这么个拖油瓶威胁她了。
可是太疼了,五脏六腑都震颤着,一遍一遍在里面乱撞,他连想这些的间隙都没有。
快点死吧,他想,到底什么时候死。
江面的光线彻底将江水渗透,水流忽然震荡,波动了他的下坠速度,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张开手向他冲了过来。
有人来救他了吗?不可能,人的下意识求生欲罢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未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善意,不管是家人还是陌生人。
他只是一个死了也不会被谁悼念的小透明,谁会冲下来救他。
也可能是神呢,他这十六年没做过什么坏事,应该可以上天堂的吧……
彻底没有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自己伸出了手,作出向前索取的姿势,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光线,从指缝中点点滴滴落到他的脸上,光的尽头,是那个可以带他去天堂的神明。
后来他没有死,他看到的也不是神。
而是来救他的贺欲燃。
红色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被随手抓了下背到脑后,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一张极致妖冶的脸,嘴角似有似无的闪着亮,是一颗银质唇钉。
背后是霓虹灯璀璨的人间,那颗唇钉与夜光摩擦发亮,男人冲他笑了笑,张扬又痞气:“别看了,你活着呢。”
江逾白一时间无法回神,愣愣的看着他喘粗气。
贺欲燃伸手碰他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弹开,狠狠的瞪过去,还没长开略有些稚气的脸作出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情,难免有些难绷。
像只被人打惯了的小狗崽子,看别人朝他扔肉包子也认为是恶意,不由分说就摆出敌对的架势。
红头发的男人忽然笑出来,谈不上嘲讽,却又别有深意:“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这么应激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逾白更觉得他不像好人了。
小时候老师就教过,不要跟头发五颜六色,脸上穿孔的人玩。
“好吧,你反应挺快的,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男人拧了拧衣角的水,邹着鼻子咒骂:“妈的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干。”
对,江逾白忽然想起,以前老师还说,骂脏话的也不行。
他谨慎的看着面前的人站起了身子,然后冲他伸出了手:“走吧,帮人帮到底,送你去趟医院。”
江逾白怔怔的盯着贺欲燃微张的手掌,进了水的脑子像是被烘干了似的,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水里他看到的那双手是这个男人的。
他把自己救了,现在他也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上。
然后自己待会儿还是要回到那个鸡飞狗跳的家,妈妈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看到他这样浑身湿透的回去,江纪伟会不会打他。
“我没事。”江逾白死而复生说的第一句话,嗓子被江水泡过,分外的冷清:“不用去。”
红头发男人自讨没趣的把手收了回去:“行吧,那你家长电话号多少,我让他们过来接你。”
江逾白皱了皱眉,特别想说一句谢谢,不用了。
可那两个字他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已经数不清了,多少次跑到这里,跃跃欲试的站在江边,马上踏下去,又怯生生收回来,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面对那个破碎的家,他开始后悔,自己干嘛不跳下去呢,为什么这么怕死呢。
疼你都不怕,为什么怕死呢?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好在今天他没有犹豫,他的念头很强烈,他特别想死,他不要再这样活着。
明明马上就要解脱了,一切的一切都要有个尽头了,他不会再这样疼,妈妈也失去了最重的负担。
但又偏偏被人救回来。
最终,江逾白颤抖着牙,挤出一句:“不用了,谢……我回去了,我走了。”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忽然正色:“我送你,家在哪?”
江逾白低下头,不说话,他真的,真的不想回家。
江边风大,两个人都浑身湿透,这会儿都冷的直打哆嗦。
红发男人耐心似乎有点不够了:“那总要先上去吧,再待一会真要进医院了。”
其实他能理解,男孩对于他百般询问下的寡言,毕竟一个自杀的人,他也不指望能鞠躬尽瘁的对他说谢谢。
但同时,他也不是很喜欢管闲事,之所以救他完全是因为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长江大桥这么偏,警察来了这孩子都喂虾米了。
最终,他抬手随意拢了下自己的头发:“沿着上头那条小路就能上岸。”他低头看了一眼男孩,没再做停留,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岸,风似乎更大了些,冰凉的布料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可好在雨没有下了。
男人捡起刚才脱在地上的大衣,顺手摸了两下兜,东西都还在。他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滩上,男孩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此时夜色更浓,远处霓虹灯璀璨,在这繁华都市的边缘,他显得如此渺小,仿佛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会不会再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