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然的黑暗里,她听到文森特的声音温和又柔软。
“理智来说的话,和你一样,没有,我从未与任何人陷入恋情。这便是我的答案。”
明昕忍不住感叹:“你活得真像个童话故事。”
文森特说:“我?童话故事?”
明昕:“……魔术师,或者类似的什么角色,吟游诗人?我说不好。”
文森特笑意盈盈:“你把我神化了,不过这样也很好,这样我就会烙印在你的记忆里,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在你的有生之年里,永远在地球上存活。”
“……你好像很希望我记住你。”明昕说。
文森特点头:“如果你会写诗就更好了,如果你把我的故事写成诗歌流传下去,那么谁看了你的诗歌,我都会存在于谁的记忆里,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就这样不停地传唱,我就能达到永生,活到世界的尽头。”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明昕在星光下凝视着对方神采奕奕的脸,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声音。
说这话的时候文森特正双手拄着膝盖遥望银河,可他的眼睛却好像比头顶的万千恒星更亮一些,如孩提般清澈纯粹,毫无岁月熏染的痕迹,像人迹罕至的雪山,又像五光十色的梦境。
“文字是这世界上最诚实的东西,你是什么样子,你的文字就是什么样子,”文森特喃喃道,“所以我惧怕文字,它会让我宛如婴儿般赤|裸地徜徉世上。所以我拒绝了文字,文字也拒绝了我,我永远无法亲自创作出用以永恒的诗歌……啊。”
文森特猛然止住话头。
“你在套我的话,你害得我把最不为人知的秘密讲给了你,”他委委屈屈地说,“这不公平。”
明昕无奈:“那怎么才算公平?”
文森特睫毛忽闪。“作为交换,你也得把最不想说的秘密讲给我听。”
明昕托着下颌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垂下眼。
*
遇到祁枝那年,明昕刚满十六岁。
公立学校攀比成绩,私立学校攀比家境,身为家境最好的公立学生,明昕毫不意外地在高一的上学期受到了班上小团体的带头排挤。少年人的恶意最为直白,不过是看她上下学有司机接送,又比大部分同龄姑娘生得漂亮,便造谣她被人包养,说她是人尽可夫的公交车。
明昕生来被家里保护得极好,根本不知该如何阻止霸凌,只能任由外号传扬,直到文理分班。
明昕的新同桌是个身材极其高大的北方姑娘,名叫祁枝,小团体聚在门口喊她外号的时候新同桌正在接水,闻言扬起手中水杯,哗地泼了那几人满身,又出去让她们再叫一声。
小团体向来欺软怕硬,眼看着比她们高一头多的祁枝气势汹汹地过来,立马一窝蜂似的散了。祁枝回头对她咧嘴笑笑,又把剩下的水泼出去,恰好泼到过来上课的班主任,被迫罚站一下午。
自那之后,祁枝成为了明昕最好的朋友。
与明昕的开明家庭不同,祁枝的原生家庭极为压抑,父母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她不被允许吃外食,不被允许拥有零花钱,不被允许交朋友,不被允许去任何地方玩,每天家学校补习班三点一线,早上送晚上接,明昕看到的是牢笼,而祁枝的父母却说‘这是爱你的表现’。
直到某次祁枝高烧,明昕才以送作业为名,第一次踏入祁枝的家庭。
祁枝的父母待人和善,一家三口挤在狭窄的两室一厅里生活,如果不是看到祁枝卧室的门锁是个巨大的、人为凿开的空洞,她差点以为祁枝的家庭和自己没什么区别。
高中三年,明昕一边看着祁枝挡在她前面,保护她不被任何人欺负,一边看着祁枝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偷偷在衣服盖得住的地方自残。
“好在我的成绩还不错,而她的父母恰好不介意她和‘好学生’一起玩,”明昕低低吐了口气,感受到怀里熄灭的月球灯被文森特轻轻拿走。“在我拿到班级第一后,我终于可以每周邀请她来我家‘补习’,一次三小时,这是我为她争取来的,仅有的喘|息时间。”
祁枝喜欢毛绒动物,明昕便把家里的猫咪抱出来给祁枝玩;祁枝喜欢吃甜品,明昕便学着煮奶茶和烤蛋糕;祁枝喜欢攸关生死的冒险,明昕没法带祁枝出门——祁枝的母亲会在别墅区门口的绿化带上坐等‘补习’结束——便只能找出极限运动的视频陪祁枝一起看。
高考结束填志愿,在家里人的建议下,明昕报考了赤城最好的大学,而向来听话的祁枝也终于迎来人生的第一次叛逆——她私自更改了父母为她填好的志愿,与明昕一同来到赤城。
“她终于摆脱了原生家庭的控制,开始学着掌控自己的人生,”明昕接过文森特摸黑递过来的牛奶,道了声谢,又继续讲道,“我在校外买了房子,邀请她和我住在一起,我知道她好面子,就让她用做家务的方式抵消房租。前途一片光明,对不对?当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失血过多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