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十月二十八,邵阳县衙子惠堂。
堂内被火盆烘得甚暖和,朱佐昏昏欲睡,却被一声凄惨的哀嚎惊醒。
他心里知道那嚎叫声是何人发出,更知为何发出,他本该同情怜悯,可心底却只有烦闷。
几个胥吏急急忙忙地走进堂中。
“堂尊,好多士子在衙门外哭诉,说大同社不给田租,他们一家将要饿死。若县衙不管,便饿死在县衙门口。”
朱佐冷哼几声,胥吏战战兢兢地垂着头。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饿死便饿死!这年头不知有多少人饿死!饿死在县衙门口有何用?有本事他们去三司衙门饿死!”
众胥吏茫然,不知道朱佐是在说气话,还是真不想管。
“莫在这碍眼!”
朱佐怒斥,众胥吏心中反倒松了口气,告罪离堂。
胥吏走了,梁国德却来了。
“堂尊,若真有士子饿死在衙门前,县衙面上到底不好看。”
梁国德小心翼翼地劝说,朱佐却冷声道,“不好看?如今县衙还有甚么脸面?除了这座邵阳城,县衙还能管哪里?
“不,便是邵阳城,也得看四海标局与王府的脸色行事。如今官府在邵阳还算甚么?”
梁国德喏喏,朱佐心中怒火更烈,然而现下官不是官,吏不是吏,他也没甚么心力发大火。
他起身便要离席,却见典史陈春带着几个衙役急匆匆走进正堂。
“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他训斥一声,往日对他又敬又畏的陈春此时却像是没听见,只面色焦急地说道,“堂尊,隆回出了大事!”
他心中大惊,面上神情却无变化,“隆回出了何事?”
陈春缓了口气,面色灰败地说道,“大同社一月前通告全县不给田租,不少田主用尽办法,想要大同社收回成命,至少先发放一部分。
“但大同社态度强硬,声明何时谈妥田租诸事项何时发放田租。那些乡绅大户倒还支撑得住,小门小户的眼见着就要断粮。
“是以,有人急昏了头,纠众抢了大同社转运田租的车队。那刘今钰也毫不手软,将抢粮田主还有帮凶全抓了。
“其他田主看不惯大同社行事,便向大同社讨要说法。但大同社不让步,任一众田主怒斥哭诉都不改,还把动手闹事的田主也给抓了!”
朱佐呆在原地,梁国德更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妖女是疯了么!自从东乡田主提过加租之事后,大同社便越发过分!
“前次通告全县时便抓了好些怒不可遏打了人的田主,余几次居中劝解,那妖女都不听!现下又这般大肆抓捕田主,莫非是想将田租占为己有了?
“真真可笑!且不说乡绅会不会宁愿同归于尽,也要将贼社告去三司。若是被万驸马发现端倪,上达天听,贼社上下一个都休想逃躲罪罚!”
陈春哭丧着脸,“若真到了哪步,衙门又有谁能脱罪。此事都怪熊……”
“说甚胡话!”朱佐提高声量,陈春赶紧闭嘴,朱佐又看向梁国德,“万驸马,到哪了?”
梁国德不解朱佐意思,但只能老实答道,“七日前收到消息,万驸马已出京师。”
“七日前?”朱佐沉思道,“消息传来也需时间。不过直隶、河南流寇肆虐,万驸马或绕路南下。但无论如何,最晚腊月前万驸马便会抵邵。”
顿了顿,他道,“你等随我去见熊知府。”
他往前走出两步,却又忽地停下,转身看向一脸忐忑的陈春,“陈典史,本县记得,何起蛟已回邵阳城。”
……
隆回五里,沙平堡。
用水泥速成的堡城外墙,仍可见褪色的暗淡斑痕。
蒋信止被蒋大预从马车上扶下,堡门前穿着鸳鸯战袄的健壮汉子盯着他们,不发一言。
蒋大预让马夫照看蒋信止,径直走向堡门前汉子,拱手道,“在下蒋大预,乃蒋哨官堂兄,请军爷告知蒋哨官,他祖父来看他。”
“蒋哨官?”一个粗眉汉子嗤笑一声,“你等恐怕见不到蒋哨官。”
蒋大预心头一紧,“蒋哨官他出了何事?”
粗眉汉子指了指水泥墙上的血迹,“看见么?那是珰瑶数次下山攻堡留下的。当时蒋哨官奋勇杀敌,可惜……”
蒋大预心下大惊,“大钦……死了?”
粗眉汉子没说话,却有另一人摇头说道,“蒋兄弟,你莫听他的。蒋哨官只是‘视察伤亡’时不小心摔下墙,尚在养伤罢了。”
蒋大预怔住,眼前众人都憋着笑,那人又道,“蒋兄弟,蒋哨官如今受伤,现下沙平堡是罗队长管事。
“我等已派人去了贯冲峒,得了罗队长的答复便会回来,还请蒋兄弟在外等候。”
蒋大预知道此人在说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