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棠心生厌恶,说不上是对圣人,还是对妖僧。
未等崔内侍再说什么,殿门忽然斜开一道缝,冒出来个小内侍,他行礼道:“圣人宣召怀王。”
幼棠不免凝眉,深吸一口气,迈入殿内。
殿内灯烛昏暗不明,两尊熏炉飘散出浓烈的异香,与殿内充斥着呛鼻的乌石散味道,混合出一股糜、烂的味道。她心跳紧促,手不自觉的压在小腹上。立在层层垂地的纱帐前,幼棠不欲向前,躬身行礼道:“圣人万年,臣幼棠拜见圣人。”
纱帐内人影忽隐忽现,几声嬉笑,一个男声娇柔道:“陛下,饶了奴!”话罢又是数声娇嗔,帐影摇乱,还伴随着阵阵哀求。
这般荒唐、放浪形骸。
幼棠强忍着腹中翻涌的不适感,屏息静了片刻,恭声称恕臣无理,脚下一转,当即就离开是非之地。
这时圣人嘶哑的声音遥遥传来:“怀王来了。”
幼棠谨慎停步。
帐内又是几声窸窣,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侍拉开纱帐,入目是一片狼藉,满地酒盏,绫罗衣衫胡乱丢弃一地,乌石散混杂着酒液洇湿毡毯。圣人靠在几个男侍怀里,眼窝黑青,两颧赤红,他原本英俊面容已被多年纵欲丹药毁坏的不成样子,圣人衣衫大敞:“怀王,你请旨让傅家六郎做你的伴读,明日后日,赶在四镇节度使回京前,可好?”
闻言幼棠微惊,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其他,她皆不愿让傅令梧牵扯进玉京城这泥潭里,他应当在河西,守着边陲四镇。一旦圣人下了这道旨,傅令梧彻底与玉京绑定,哪里也去不了。
幼棠心思百转,圣人唯吾独尊,从来是想什么做什么的性格。既然不直接下旨命令傅家,那么一定是有不能下旨的缘由。专程令她请旨,那此事她若是推拒,或是提及替换人选,或许会起些作用。
乌石散气味极呛,幼棠忍着咳嗽,撩袍跪下恭声道:“回禀圣人,傅六郎久居河西,性子野蛮,儿想傅四郎自幼长在玉京,定然比傅六郎更好些。”
圣人一把掀开依偎在他怀里的男侍,盯着跪着的怀王,眼皮子耷拉下来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幼棠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酒盏破风而来。一声闷响,酒盏砸到她额头,杯盏单薄,顿时碎成一地残渣。
幼棠一动不动,只是闭上了眼睛,倘若她避开,定会彻底激怒圣人。这般苦果,她已经见过太多次。
嬉笑声停下,几个男侍不敢造次,抖抖索索全都跪了一地,殿内鸦雀无声。
“罪臣!孽子!国家之事,岂能由你一个庶子指点!”
圣人盛怒,喘气粗重,他手抖个不停,孙吉祥连忙上前,低声劝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圣人怒气见消,面色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再度发作,只叱骂道:“滚出去!”
幼棠额角麻木,温热湿黏的液体沿着发鬓淌下,混杂着丝丝酒液,眼前一片血色,她漠然伸手抹开,此时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她敛袍起身,行了礼退出殿外。
已是戌时,夜幕深沉,冷月高挂。
春寒夜冷,幼棠头晕目眩,扶着白玉栏杆站了片刻。
“啧,”崔内侍举高灯笼,迎着火光打量着幼棠半面血污,他语含恶意:“殿下这般不小心,竟伤了这张芙蓉面。”崔内侍忽而凑近,低声细语:“如今没有沈娘子为殿下遮风挡雨了,日后可怎么办?怀王可千万不能怨恨圣人。”
......沈娘子是陆皇后贴身侍女,入宫后自行梳了头终身不嫁。沈娘子看着幼棠长大,极为疼爱她。
三年前因朝堂事,圣人怒极,令幼棠跪在仙居殿前反思。沈娘子不忍她年幼骨弱,亦跪地为她求情。不成想这一求情,彻底激怒了圣人。
天子之怒,殃及池鱼,当即令禁卫杖责沈娘子……最终沈娘子重病,不治而亡。
此时提及沈娘子,崔内侍是在刻意激怒她。
幼棠心脏一抽,痛感瞬间袭来。
停了片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忍下怒火,方说:“崔内侍热糊涂了,千万慎言,孤倒是不明白。”
崔内侍攥紧鹤氅,面孔一僵,还没等他再出妄言。孙吉祥迈过门槛,走了过来,他看也不看崔内侍,淡淡斥了一声:“还不快去圣人面前伺候!”
夜风又起,孙吉祥轻声细语:“殿下要仔细体谅君心,都是半大郎君,有什么处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