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祝的心绪难得出现了波动，仿佛有根弦跳了一下。

那个坐在窗边的学生，是“顾栖”。

流动的阳光悠悠泼洒在桌子边缘，仿佛一种天然的水粉颜料，有一束不安分的，悄悄斜进了敞口的桌肚。

与其他学生不同，顾栖的目光是会动的，而且，此刻正好看向了他的方向，似乎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叶祝看到他瞥了一眼历史老师的方向。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看得出来，顾栖应该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在现在出现在这里。

而不是疑惑于他是谁。

这应该是记忆里的顾栖，而且当时的顾栖认识他。叶祝下了定论。

看着年轻些的顾栖和现在的顾校长很像，都擅长隐藏情绪，深藏不漏，但也瞒不过叶祝。他向来善于观察，而且也和这里的“顾栖”相处了那么久，已经足够熟悉他的作风。

「检测到新秀叶祝推理到关键线索，特殊线索发现进度：30％。」

光是“从前两人认识”这一信息就能值特殊线索进度的30％，看来也没有刻意刁难他。

叶祝淡淡地回视着顾栖，不避不让，目光又移到了那束阳光溜入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直觉告诉他，课桌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但他不能直接伸手进去摸索。

因为顾栖这个影子不太一样。在记忆场景里，他就像一个跨越时空的穿越者，隔着不知道多少年的光阴，借着记忆的场景看着他。

他不确定自己轻举妄动会不会改变记忆——也就是，改变历史。这毕竟是个内空间，更核心的空间，每个改动都可能会很致命。

更别说，他怀疑这个记忆空间就是里世界的一种保护措施，收集线索就是黑客破解密钥、突破防火墙的过程，最后收集完整才能到达核心部位，很可能也就是系统的所在地。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保护措施反侦察，启动什么程序，导致严重的后果。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许久。虽然是无声的，但似乎两人的眼神中都暗潮涌动，交流着什么，谨慎地审视观察着对方。

最终，在叶祝眼睛开始有些发酸的时候，一声突兀的轻笑响起，终于打破了僵局：“这样干瞪着眼好玩吗？”

叶祝下意识眨了下眼。

“老师，这回是你来了。”

「检测到新秀叶祝推理到关键线索，特殊线索发现进度：80％。」

叶祝这会儿是真的愣了一下。

事情的发展有些过于顺理成章，又有些莫名其妙，超出他的预料。

顾栖似乎就是认出了“他”，就自然而然喊出了这个称呼。

这条重要的线索以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方式撞进脑海，叶祝这才回过神来。

“老师”。

这个称呼不像玩笑……他曾是顾栖的老师。

他想起了什么，看向讲台上的老师。

历史老师依旧一本正经地讲着课，没有任何异色。对于刚才顾栖不小的声响没有一点反应。

似乎知道叶祝为什么看这么一眼，顾栖又开了口，这下完全正面与他对话，语气也摘掉了刚才的一丝庄重感，变得熟悉：“我和他们不大一样。”

叶祝转头看他，顾栖挑起一边眉。

“至于原因，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这不只是单纯的记忆回放。

虽然一切都在引导他往这个方向想：走远就会变模糊的面容，模糊不清的讲课内容，虚影一样的滤镜。

这种引导性的表面之下，总会有许多常人容易忽略的明显破绽。这便是惯性思维，如果往一个错误的方向去想，无论有多明显的破绽，只要被眼前的引导性标志覆盖，总会被人刻意忽略。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从顺利触摸到桌子开始，他便起了疑心。

既然是既定的历史，怎么还会让他触摸到任何实质的东西？

那些明显的细小东西不能被他改动，现在看来，不过是些障眼的陷阱。

他碰到了桌子，碰到了黑板，即使没有让它移动，也是一种“变”，一种实实在在的改动。

换个角度，用刚学物理便知道的知识来说，力可以产生形变，即使再微小不过，也产生了形变。蝴蝶的振翅都能带起狂风暴雨，如此宏大严谨的历史怎么会容许他一丝一毫的触碰？

在他触碰到黑板熟悉的纹路时，又有了新的发现。摸过几个人的桌椅，更笃定了想法。

这里的布局，除了由单人座变为同桌座，其实和他进入里世界前的教室大致是一样的，很多细微的细节都可以对应上。

眼见不一定为实，有时候，感知才能得到真相。

所以，这里的场景，并不是历史的投影。这里的人，也并不只是几十道虚拟的影像。

里世界里世界，外面的世界是表意识体，里世界里的，自然是内部的意识体。

在外面，顾栖总给他一种与那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却无法描述。

现在，他有了合适的词语。

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词——“清醒”。

这些人的意识体被困在这个教室，不断地重演、拙略地模仿追忆那美好的曾经，如悲哀的困兽。

顾栖却独独坐在了那缕阳光下，不像那群梦游的人，清醒地和他说话。

叶祝凝视着转过头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的顾栖，仿佛在悠悠闲闲地等着他。

见他回过神来，嘴角划过一抹笑。

他没有戴那副装饰用的眼镜，那双暗红的眼睛浸泡在光铸的鎏金下，却没有暗沉沉的感觉。

清澈至极，清醒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