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祝”是最先知道的,他自出现起早已背上了不得不实现的使命。
注定的牺牲。
他考虑过一段时间,要不要告诉“顾栖”这件事。最终还是认为他有知情的权利,现在告诉应该总比最后告诉好。
他料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死期”被判决的感受,没几个人能接受。
况且,他们一直一起被困在了这个循环重复的里世界,能交流的只有彼此。
一天,他却被告知其实他们受这样的苦,日复一日被锁在这里,最终的结果却不是一直期待的自由与解救,而是永远的消亡。
太残忍了。
但是“叶祝”和“顾栖”说,你必须得接受。
被锁住的教室,日复一日的几堂课,死人般一动不动的几个虚影,固步自封的日光。
只有两抹真正鲜活的灵魂。
一个歪歪斜斜坐在座位上,靠着旁边的窗往外看着,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垂眸看着这个往外看的人,微微斜靠在课桌旁。
“你说,如果没有我们这些……”“顾栖”转过了头,习惯性撑起一只手臂,手松松曲着,托着脑袋,思考了下措辞,“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刚被满嘴跑火车的“顾栖”开过玩笑,“叶祝”本来不想搭理他,听到他这句话,还是眸光微动,静静地看着他。
“顾栖”扯了下嘴角,说:“不对,我们可能连人都算不上。”
“那个你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吧。”
“叶祝”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顾栖”便堵上了他的话,躲闪一样又将目光移向窗外。
“我知道,你这冷心冷肠的救世主不可能认同我。”
“但谁叫你让你我一同被困在这里,缚了如此这几百年,就为了等一个不一定等得到的契机……”
他顿住话头,再次与叶祝对视,眸光黯淡了些。
“是你种下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自私。”
“叶祝”的眼神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顾栖”没看到,他的手指曲了一下,似乎是一个将握未握的拳。
他冷然开口:“你是想再在这地方被困上一百年,还是……”
“我想再被多困几天。”“顾栖”打断了他的话,如愿看到了“叶祝”怔愣的面色,他笑了一下,“和你一起,再困上多长时间都行。”
“叶祝”偏了偏目光,看到了躺在课桌角落的一只简笔画的猫咪涂鸦,默了半晌。
“顾栖”曾是一个叛逆的艺术家,即使艺术与文学早就被淘汰,他却还是屡次违反校规,在黑板上画画、课桌下画画,这是他微不足道却执拗的反抗。
“叶祝”是他唯一的支持者。就像那个傍晚,夕阳绚烂,他站在所有怒斥前,为专注画画的“顾栖”挡下了所有外界的纷杂碎语。
他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画着。
现在,就算被困在这里,依旧如此。
无聊,他就画画,带着“叶祝”一起画。每天画一张,即使次日里世界便会重置,再次重复,这张画也会被抹除。
他会新画一张。
这会告诉他们,今天是新的一天,而不是设定被重复的昨天。
说是被重复的时空束缚,实际上,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有着那一天独特的意义。
沉默到了最后,他只吐出了短短两个字。
“别闹。”
如果问叶老师任何社会问题、理论问题,他都可以冷静地对答如流。
但他唯独对这份特殊的关系十分陌生,只得在正面撞上时下意识避让,简单略过。
遇上陌生的情感,他只会用无坚不摧的冷漠粉饰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
“剩下的几天,随你想干什么。”“叶祝”掩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波澜,声音依旧平铺直叙,带着不容置疑的感觉,“只有最后的时刻,谁也不能动摇。”
“顾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笑起来。
“‘随我想干什么’?”
他突然发力,站了起来,一手拢着“叶祝”的肩膀,另一只手垫在他背后,猛地将他压到窗边的白墙上。
“叶祝”还没反应过来,“顾栖”的脸就已经近在眼前。
同他之前的语气一样,“顾栖”不容置疑地逼近了他……
吻了下去。
“叶祝”这次是真的惊到了,瞳孔骤缩,只能看见“顾栖”暗沉沉的红眸,像是狼狗挣开了锁铐,终于不再抑制骨子里的野性。
撕咬,掠夺,血味蔓延。
看到“叶祝”不再镇定,而是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睛,“顾栖”眼神一暗,鬼使神差地,将一只手覆了上去。
“叶祝”眼前倏地变得一片黑暗,只有触觉感受到另一人过高的温度。
他被夺取了所有的呼吸,近乎窒息,那人却还不肯放开他,似乎要把他拆吃入腹才肯罢休。
就好像,他要把所有的不甘都以这种行为宣泄出来。在临走的最后几天,将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所有绵长又收敛的情愫都爆发出来。
永远刻在他身上。
他不甘心就这样消失。
他要留下痕迹。
而且,他怕再也来不及。
“叶祝”正准备使力推开他的手轻飘飘卸了劲儿,反张开来,回拥住了这个陪伴他几百年的人,他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
这种陌生的情感到底叫什么?
大概就是爱吧——命中注定的爱。
他们因爱而生,又将为爱而死,并且在最后坦白的爱中死去。
罢了。
他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就在这最后几天,荒唐地、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吧。
他拥得紧了些,自然闭上了眼。
他作出了同样激烈的回应。就像一场兵刃交锋,毫无章法,却传递着潜伏了几百年的、波涛澎湃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