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笑道:“你又懂了?”
侍书道:“我自然是不懂的,这也是从前听大奶奶给姑娘们讲‘三教’才知道,我想姑娘爱读的那些书,都是考功名的爷们要读的——可惜二爷不爱读——可不正是‘儒’?还有二姑娘整日里捧着的那个‘太上感应篇’,我听姑娘说过,那是‘道家’的书;四姑娘自不必说了,那自然是佛了。这样想来,咱们只这样几个人,竟都占全了。”
探春点头道:“我倒没往这上头想,难为你在旁边听着,便能瞧得这样清楚,也能切中要害。你心里有这样的计较,倒也难得。”
侍书笑道:“我有什么难得,不过是跟姑娘的时候儿久了,事事都学姑娘的样儿罢了。”
探春语重心长道:“我从前也是这样想,各仆随各主,丫头们总是有样学样儿,可后来听了林姐姐的话才晓得,我有这样的念头,倒是有些‘既得利益者的傲慢’了,你们若是打小儿得了我们一样的‘教育’,将那些伺候人的工夫儿用在读书上,说不准又是什么光景儿了。恐怕我们倒不如你们,那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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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回得房去,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果然已经等在屋里了。
智能来惜春这里实在来得勤,惜春的丫头们都早已同她熟识了。
众人都知道她是姑娘的贵客,便将她好生安置在外间,好茶好果地侍奉着。
可智能却不似往日一般悠闲,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有些神不守舍,只是低头无意识地抠着手心。
既不吃茶,也不动点心。
惜春自进屋同智能说话。
外头小丫头彩儿悄声对入画道:“姐姐,我方才进去倒茶时,想问问智能小师父先前去了她们那里的宝珠姐姐一向里可好,吃住得可还惯么,气闷不气闷?她却不言语,只问了我几遍二爷在家么,你看这是个什么道理?”
惜春原是宁国府的人,是贾母怜惜她一个女孩儿家怪孤单的,才将她接过来同迎春姊妹一同住。
她的几个丫头自然也一并跟了过来。
彩儿先前在宁国府时颇受秦氏的丫头宝珠、瑞珠照顾,后来秦氏几人遭逢大变,彩儿心里也十分难过,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既说不上话、也帮不上什么忙。
后来听说宝珠到水月庵出家去了,彩儿的心里一直颇为惦念,今日好容易瞅着机会能单独同智能说两句话,是以有此一问,谁知智能又不肯答她。
入画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去罢,这事别同别人讲。”
彩儿答应了。
入画心里却琢磨着,平常水月庵这师徒几个隔三岔五就来求财、求物的,那也罢了,到底太太等人信这个,愿意舍钱舍物给她们。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然惹人讨厌,到底也不算得什么。
可她今日又作甚么问起宝二爷来?
难道这出家人吃厌了斋饭,也生了那起子痴心妄想不成?
里面惜春一见了智能,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笑道:“我正说前儿你留下的那步好棋我已想着了,可巧你便来了,果然是‘有缘法’。”
惜春一面说着,一面就让丫头们取棋枰来,又叫入画:“把前儿特留下的那‘磁青纸’取来。”
入画表情有些犹豫。
姑娘总是向着这些人,什么好东西都往外头送,丝毫也不吝惜。
入画蹙眉看了一眼智能,她心里不自在,姑娘交代的事情却不能不办,暗暗叹一口气,仍是向内室去了。
惜春向智能道:“那个纸倒有些难得,寻常连我们也见不着的。好容易太太为着替大姐姐抄经祈福的缘故才给我们每人分了一些。我已数出我要用的留下了,剩下的都交与你带去。那纸用来抄经是最好的,你抄了供在佛前,也是大功德呢。”
若在往日,智能一定早说了许多不着痕迹的奉承话来哄着惜春,今日却不曾开口,整个人异常地安静。
见智能只是垂着头不言语,惜春不由得也多打量了她几眼。
她见智能神情萎靡,容色清减,素日常穿的一件灰白两色缁衣挂在身上,竟然有些松垮,不禁奇道:“怎么这样没精神,似乎又瘦了些,可是又受了你师父的委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