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韵知此事于当时还是孩子的孝安确有不公,却如骨刺鲠喉般难吐难咽。
乔寒予仍未逾矩,指尖微颤,终究蜷起手掌藏入广袖。临去时忽而低叹:“舒儿虽然是我教养长大,可血脉里终究流着你的骨血。你如今与他划清界限,割席断义,纵使他知道真相后有愧,如今想来怨气更大些。别再互相折磨,眼下你该先顾着身子。”
这慈宁宫的日头虽好,却晒不化她心里的冰。
“我没病。宫人嚼舌根也就罢了,怎的你也信那些腌臢话?”
“反复无常”又怎论断是病症?这皇城的墙,将人逼得左支右绌,连喘息间都需防着。还有这张嵌宝缀珠的榻,重得难移半寸,人在上头躺得久了,岂有不疯魔之理?
乔寒予见她睫毛轻颤,情绪缓和了些,方展眉轻笑道:“如此便好。”
等他离开,商韵跌坐在寝塌,就当她糊涂着吧。
…………
孝安从慈宁宫出来就冷着脸,眉峰压得极沉。
母后那句刻意咬重的“皇帝”二字,提醒他——他是赝品。
九五之尊的冠冕,原是替旁人暂存,只等一个“名正言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收走,给他人腾位置。
若他仍是从前那个不知身世的乔舒,或许还能认下这偷来的荣贵是何等侥幸。
可他是孝安!也留着先帝的血脉!
但他这条命,仿佛从落地起便是替真正的嫡皇子挡灾的屏障,永远碾碎在“替身”二字里。
他不过是棋盘上的过河卒子,要替那被众人保护着的太子,趟平这皇城的刀山火海。
可曾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
他不过是个可笑的“狸猫”,隐忍十五年是错,就连想从生母眼中讨半分怜爱......都是错。
打小服侍的李公公是魏如衍安排的人,跟了他有些年头了,只一眼就看出了他情绪不高。
心底直叹了口气,这跟了十多年的小主子,遇到心事还是自个儿闷着难受。
见他神色飘忽,李公公垂着眼引导他往养心殿去。“皇上,魏相在养心殿等您多时了。”
孝安脚步生生顿住,他如今烦躁不安,怕是会被魏如衍一眼看透,“且回了吧,就说朕……”
声线压得越来越低,最后只得改了口:“李公公前头带路。”
来的时候没坐轿辇,自然也是步着过去。慈宁宫偏远,这一段路足够了,足够他调整情绪。
李公公弓着身子一路上沉默着也没再开口。
等迈进养心殿,着实让魏如衍多等了两刻钟。
但他却面上不显焦急,就着一盏冷茶一人独自对弈。乌木棋盘上还留着未及擦去的棋路,指尖正捏着最后一枚黑子,正不疾不徐地将棋盒里的黑白子归位。
“皇上可算来了。”魏如衍拂袖起身,半点不见等候的不耐。
“师父。”
魏如衍讶一瞬抬起眼皮看他,“在太后那受委屈了?”
这次连“师父”都叫上了,往日总是急于摆脱隐形的控制,只称他“父亲”乔寒予为师。上次听到这个称谓,应该是十四年前了。
孝安没应他,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只沉默走过去和他一起收拾残破棋局。魏如衍打断他,单手撑着棋盘,拦着他坐下。
二人对弈,魏如衍挑了白子等孝安往棋盘先放,才开口: “我今日来,不过是想问问后日的太后寿辰,你此番要做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管,右太傅也是。”
“师父既已知晓,怎还来问我?”
魏如衍轻笑,“你长大了阿舒。其实你不必妄自菲薄——一切皆有命数,不管你信不信。”
“师父坐稳如此高的位置,难道不舒坦?”
见他神色认真,魏如衍才皱眉,手里的白棋硬生生破了孝安一开始设好的局,“我所求的从来都不是权势,那你所求的是什么?你如今又舒坦么?”
权势对你来说当真比什么都重要!
那日阿允的话到如今还震的他心口发麻,想起来就难受。
孝安的声音骤然低下去,“我……我不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么?就连师父你也选择了他。”
他已然查到“真太子”在魏如衍手里。
“你错了。不是我选择了他,我们都不过是棋盘上一枚棋子,我是、你是、他也是。”
这皇位谁来坐对他来说都一样。
孝安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师父别忘了——”他从棋盘里夹出一枚黑子抬起手,“如今这棋盘上执黑子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