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流水似的进府,却只得出些“忧思过甚”、“肝火郁结”之类的虚词,开的汤药大多被他打翻在地,留下一片狼藉。
盛夏渐过尾声,白日依然闷热难当,蝉鸣也变得有气无力,透着迟暮的焦躁。
京城里的气氛越发地紧绷起来,连宴饮都少了许多。
明华郡主往李云锦这里来,也是诸多抱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连戏班子都没有新戏了。”
她不见外地在李云锦这里躺倒,叹道:“还是你这里舒坦。若不是家里头说些规矩什么的,照我说像你这般自己出来住才是最痛快的。”
李云锦但笑不语,只是将庄子里新出的瓜果又往她面前送了送,临行的时候,又让她带上好些走。
她一回家,就被母亲揪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外跑。”
又见她带回来的瓜果,母亲也叹:“岁宁郡主的日子倒是自在,只是……”
只是什么?明华不问,母亲也不说。
父亲家来,见了明华带回来的瓜果就笑:“可是岁宁郡主庄子上的?她那边如今倒是个风水宝地,往后的日子无忧了……”
说到这里,眼神就恍惚了一下。
用了饭,父亲就与母亲碎碎地提起朝堂之上的事。
太子的岳家接了外城城防的事,几处不大不小的衙门换了主官……
听起来都是些不甚重要的小事,恍惚之间却又觉得,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绳索一圈一圈地围了上来。
朝会上,太子奏本侃侃而谈,皇帝闭目聆听,偶尔颔首,间或扫一眼大皇子。
冰冷、审视,最终化为无尽的失望,重重压在大皇子已然紧绷欲断的神经之上。
一个月非人的煎熬下,大皇子彻底变了个人。
往日的几分英气早已荡然无存,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圈下一片乌青,脸颊的颧骨高高地凸起,裹着一层枯槁灰败的皮肉。
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时而空洞呆滞,麻木无神;时而又被某种诡异炽热的火焰点燃,喷射出疯狂而混乱的精光,死死锁住每一个靠近的影子,那疯狂的眼神,看谁都像是要来害他的。
今夜的空气沉滞得如同浸了水,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喘不过气。
大皇子的房间里早早熄了烛火,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陡然间,他又一次在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起。仿佛有什么在无声地弥漫,冰冷粘稠的气息贴上了他的后背。
帐幔的阴影里,赫然站立着一个高大威严的人影。
身着明黄九龙常服,宽肩阔背,双手背负在身后——正是他父皇惯常的姿态。
只是那面孔被浓重的阴影包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如玄冰,蕴含着让他肝胆俱裂的杀意。
“逆子……弑君杀父……你好大的胆!”
那人影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字字砸在他心坎上。
惊恐如野火燎原,刹那间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那杀意是如此真实,令他下意识地嘶吼,本能地抽出藏在枕下的匕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朝着那阴影里模糊而威严的明黄身影,倾尽了全身的力量和这一个月来积攒的所有怨恨与恐惧。
“去死!”
匕首带着一道锐利的破风声,狠狠刺向那片威严的明黄,没有血肉穿刺的滞涩感。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哧”轻响,似是刺穿了厚重的锦垫。
“殿下!”
一个声音尖声叫着,唤醒了他的神志。
定睛一看,哪里有人影,不过是床前一个装饰用的帘子,如今被匕首刺穿,无助地摆动着。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大皇子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
恍惚之间,大皇子居然产生一丝“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他盯着那个被刺穿的帘子,缓步过去,慢条斯理地捡起了匕首,环视一圈。
四周的人如他所想的那般,仿佛被点了穴,屏住呼吸,目光交错间,充斥着惊骇与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哈哈哈……”他忽而狂放地大笑起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忽而又停住了笑声。
“给我传信出去,”这一刻,他久违地清醒,“联络一下我们的老朋友。告诉他,机会到了。”
刹那间,他的眸子中闪过冰冷的寒意,“问问他们,敢不敢来。”
心腹大惊失色:“殿下!”
大皇子摆了摆手,坐了下来:“去传信。”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看向空处,仿佛看到了皇城上方熊熊燃烧的火焰。
父皇,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