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太客气了,如今北境已平,何须……”为首的兵士正要拒绝,车内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了口。
“劳烦赵将军了。”
“殿下您客气了。”来者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一步,“请殿下车驾先行,我家将军为您护驾。”
“多谢。”车帘内,李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爬满疲态,随后道:“岑三,走吧。”
“是……”岑三又回头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观明越骑,满腹忧虑地跨上马,朗声喝道:“启程!”
李谊一心想快点赶回盛安,路上几乎不停不休。马车再停下时,已经是后半夜。
这期间,李谊靠在车厢上,心绪乱得不能合眼片刻。可睁着眼,他也只有流泪。
李谊的心情太复杂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个死去的人。
他曾是最慈爱的父亲,也是他,让李谊活着,又不让他真的活着。
同样是他,一个个夺走李谊身边的至亲之人。
可无论如何,李谊从今往后,再无父无母。
当马车突然停下时,李谊下意识抬手擦拭眼角的泪,却只触碰到泪水沁染下,愈发冰冷的玉面具。
李谊踉踉跄跄走出车厢时,身体的疲惫和心底的煎熬同时袭来,让他一阵晕眩。
这时,一只手稳稳扶住他。
“殿下,请当心。”
李谊站稳时,才看到面前人,是赵缭。
他微微颔首致谢时,耳畔的碎发垂落,露出粗麻做的宽大丧帽。
北境物产贫瘠,一时找不到六升步做丧冠,只好先裁了麻布做了丧帽。
赵缭平素见到丧服,只觉得是生者逢场作戏的戏服罢了。
但今日见李谊戴丧帽、着麻衣、配麻带,着菅草鞋,无需嚎丧,哀毁骨立之感,便已振聋发聩。
赵缭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眸,松开手侧过身,容李谊进驿站。
官驿正堂中,木桌上摆上几碟热菜。赵缭站在一旁,要执壶给李谊面前的杯子倒水,边道:“条件简陋,让殿下受苦了。”
李谊忽而覆手盖住杯口,没有抬头,道:“将军,请坐。”
赵缭看着李谊嶙峋却坚决的手背,放下水壶,坐在了李谊对面。
李谊扶着麻袖,放了一双筷子在赵缭面前的空碗上。
赵缭虚接了一把,半是真心半是客套道:“殿下,节哀顺变。”
李谊抬头,疲惫的双眼看向赵缭,根本没接她的话茬。“外征将帅,无需奔国丧。赵将军,为何此时回盛安?”
赵缭也抬头,对上李谊的双眼。他眼中已没有泪,但红透了的眼底之上,蒙上一层跳动着的烛光,比泪水更哀婉。
“殿下以为呢?”
“起码不只是为了护送我。”李谊转过头,厅堂的门大开,露出外面戒备森严、严阵以待的观明越骑。
“殿下是觉得,我假借护送您的名义,带兵入盛安城,意指新帝,是为逼宫?”赵缭不再含糊,一针见血道。
李谊没回头,也没说话。但他沉默的意思,就是反问。
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