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品阶,整整齐齐跪在三层高台上摆放的蒲团上,或低头垂泪,或若有所思,或轻轻捶打跪得毫无知觉的小腿。
在听到“代王殿下还朝觐见、征北将军赵缭还朝觐见”的报声,又无一例外,微微扭开面朝正殿的头,侧目看一前一后大步走上高阶,越来越近的两人。
之间李谊通身着麻衣孝子服,赵缭穿黑色武官礼服,冠上、腰间、臂上,都绑着麻绳。
两人以红砖绿瓦为背景,却好似从黑白相构的水墨中走出,典雅、素净、高远,又讳莫如深。
许多官员用余光看不够,甚至干脆转过头去,目送他们二人一路来,径直走向康文帝,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在百道目光之中,最复杂、最激烈的目光,不是来自赵岘,也不是来自神林。
李诫垂着头,终日流不干的泪水,在感觉到赵缭活生生从自己面前走过时,终于有了实感和温度。
他低着头,可瞳孔分明在地震,震得假模假势的泪水,滚落时成了真。
康文帝原本跪在最前面的正中央,见他二人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想拉他们起来不成,便受了礼后,立刻握住李谊的胳膊,拉他起来,同时虚扶了赵缭。
“七弟,赵将军,可把你们盼回来了,你们辛苦了。”康文帝露出了能在丧期中,露出的最热情的表情,又在看向李谊时,眼底生出泪水,紧紧握住他的手,满眼痛色。
“委屈你了七弟,连父皇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李谊原本已平复一路的心情,在看到香烟袅袅中的棺椁时,还是红了眼睛。
康文帝又和赵李二人说了好一会话,还让他们先回去休息,等休整好了,再来为先帝守灵。在他们的百般谢辞后,才准他们出了殿门,就跪入守灵的队伍中。
赵缭依品阶,径直越过薛坪,跪在了赵岘身边。
在赵缭受廷杖,被打得半死时,都没有侧目看她一眼的赵岘,在赵缭落身后,没忍住微微回头,让她落入自己的余光。
可这次,赵缭连余光都没侧。
赵缭从正午跪到黄昏时,才不经意地抬眼,瞟了不远处李诫的背影一眼。
他这么近、这么真实,赵缭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本来,他只该有两条路。要么跪在所有人之前,要么,已经被拉到郊外焚化了。
怎么,他都不该让她前功尽弃,还好端端活着。
再多情绪,未免被人察觉,赵缭也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一直到夜半,都再未抬眼。
按照前朝的惯例,为先帝守灵是要不分昼夜跪满四十九日,只有用膳、解决内需时,才能短暂离开,稍作休息。
但新帝仁慈,念许多官员已经上了年纪,恐怕在这春寒料峭之中要跪坏了身子,便命年过知天命的官员,只用跪到未时。
还紧急将启祥宫许多殿宇收拾出来,给其他官员歇息用。
除此之外,在原本早中晚三例膳食外,还加设的宵夜,供守灵的官员用。
这样的仁慈,很快就让受益了的官员们称赞不已。
这边,子时已过,从正午起就没有动弹过的赵缭,终于是有些受不住,才刚扶着地要起身,就有内侍立刻上前来搀扶。
“将军,给您安排的歇室在这边,您先歇一会,奴才这就给您送茶来。”内侍想要引赵缭往歇息处去,赵缭已经摆了摆手。
“这个点了,也无需歇息,请公公引我去茶水间吃口茶就行。”
内侍瞧短短几步,赵缭原本有些虚浮的脚步,就已经恢复如初,精神也好,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到底是征战沙场的人。
茶水间里,还坐着几个来休息的大人,见到赵缭,疲色瞬间一扫无余,立刻上前来寒暄起来。
赵缭来对付了几句,终于是脱身出来。这时,天色黑透看不见,只见屋檐下,已雨水涟涟。
赵缭本想继续回去跪着,可刚迈出去一步,就踩到污泥,湿漉漉的感觉也让她不喜欢,便沿着屋檐往殿后走去,想寻个清静的地方,透口气。
刚走到殿后,赵缭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