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赫连袭就醒了,昨日河西传来书信,辽东班师的队伍今日就能抵京。
闵碧诗感觉身边一凉,紧接着也醒过来。
“天还没亮。”赫连袭按住他,“你再睡会。”
闵碧诗本能地去抓掀开的被角,他眼睛还没睁开,在困倦里挣扎着要起身。
赫连袭拉回被角把他包起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说∶“再睡会,听话。”
闵碧诗想推开他,但手搭在他胸前又没了力气,就任他抱着。
“你去哪?”闵碧诗哑着声问。
“父兄和云中即将抵京。”赫连袭说,“我去接他们。”
黎明之后天亮得很快,不一会儿,天边就现出微光。
赫连袭贴在他耳边,咬了一下他耳下的那颗小痣,说∶“今日是处暑,等我回来带你去吃酸梅片鸭。”
处暑吃鸭,无病各家。
处暑这天吃了鸭肉,整个秋天都不会生病。
赫连袭头抵着他的侧脸,被他周身热气一熏又要犯困。
闵碧诗也不知听清了没有,低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赫连袭贪恋地在他脸颊上又吻了吻,把他放回被里。
*
到灵应寺时,天已经亮了。
入秋以后天气转凉,玉樵在冷风里打了个喷嚏,抱着刀裹紧衣领。
苏叶侧目看他,玉樵浑然不觉,一串哈欠打得忘我。
虎杖在后面顶了他一下,玉樵没反应,依旧杵着刀犯困。
虎杖又使劲推他一下,玉樵这次急了,转头低声骂道∶“做什么,造反呐要!”
虎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昨夜几时睡的?”
“你管我。”玉樵白他一眼,转过头又打一个哈欠。
早上虎杖出院时没见到玉樵,就又折回去找他,进了房才发现,玉樵四仰八叉地躺着打鼾。
虎杖过去叫他,人没叫起来,反被他踹了一脚。最后虎杖没有办法,只能在床边道∶“王爷、世子都到了。”
玉樵一听就惊坐起来,着急忙慌地找衣服套。
这会儿玉樵还记着这事,一边瞪着虎杖,一边说∶“你骗我……”
虎杖幽幽道∶“你要再不起床,世子爷就真该站你床头了。”
届时别说赫连袭要把他扔出京都,就是扔到辽东,辽东也得把他再扔出去。
赫连袭听见哈欠声,转过头看玉樵,问他∶“昨夜睡得不好?”
玉樵闭紧嘴,摇摇头道∶“还行。”
赫连袭冷酷道∶“床若不好睡,还是搬回柴房睡去。”
玉樵立刻低下头不敢吱声。
远方马蹄笃笃,灵应寺前的林荫道尽头,一个挺拔的身影策马驰来,转眼就到眼前。
“好小子,跑得够远的,在这等了多久?”曹炜勒住缰绳,马仰起前蹄嘶鸣,他指指身后,“你父兄在后面,片刻就到。”
“等得不久,不止为迎父兄,也为迎曹将军。”赫连袭笑着抱拳,“恭迎曹将军凯旋。”
曹炜不相信地瞪大眼睛,“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力见儿了,怎么,去太学听《中庸》了?”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白敛长吁一声勒住马,笑道∶“士别五年当刮目相待,二公子今儿个起得挺早,五年前可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身呢。”
五年前,赫平焉回京述职,赫连袭本来一早就要去迎兄长,前一晚却被李垣瑚一顿糊弄去了茶兰苑,赫连袭喝高了,再睁眼已经是晌午。
白敛是赫平焉的近卫,如今已升任副将。五年前赫连袭宿醉茶兰苑,还是白敛去把他“请”回府的。
赫连袭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敛后面就钻出一个大胡子,哈哈大笑道∶“呦,赫二公子,稀客啊,想见我们二公子一面可不容易,醒着的二公子更不多见啊。”
这大胡子就是云中都护府都督,苏频陀可汗。
苏频陀这是说他经常喝酒,喝得不省人事呢。
赫连袭的脾气硬是给憋回去了,无奈笑道∶“外人笑我倒罢了,怎么哥哥们一见面也取笑我?我今日正高兴呢。”
远处一队马蹄声由远及近,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跟着震动起来。
领头那人一身黑甲,策马扬鞭而来,帽顶的红缨迎风飘扬,格外醒目。
赫连袭朝他招手,边跑过去边大声道∶“大哥!”
赫平焉在离他五六步远处猛地勒住马,马急刹仰头,嘶鸣阵阵,打着圈地刨蹄。
“臭小子!”赫平焉制住焦躁的马,“当心伤着你,你这横冲直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赫连袭仰头而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俊朗立体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对面马背上的男人背光而立,五官轮廓与赫连袭酷似,只是气质更为沉稳。
赫平焉刚从战场上下来,周身带着未消的煞气,一路上南归的雁都避着他飞,其座下的战马亦显得杀气腾腾。
他俯下腰,对赫连袭咧嘴一笑,招手道∶“过来,让哥看看,长高了没有?”
赫连袭站到马前,拉住他的缰绳,说∶“大哥,这么看哪能看出来,你下来和我比比嘛,五年前我个头不及你,你还总说是我疏于练功才不长个的。”
“可不是。”赫平焉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日日睡到晌午,长此以往,不得成了废人。”
赫平焉性子与赫穆延最像,又是在军中长大,他天生带着严厉和威仪,讲话向来不留情面。
“那是五年前的事,现在,我瞧着二公子是比世子高了些。”苏叶朝赫平焉行礼,“参见世子殿下。”
后面的玉樵、虎杖朝前一步,纷纷俯身行礼,“参见世子殿下。”
赫平焉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去,正待下马,后面车轮辘辘声已近。
四匹马并驾齐驱,齐齐停在道旁,车帘掀起半角,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凌安。”那声音沙哑沧桑,不怒自威。
“爹!”赫连袭几乎立刻喊道,“老爹!您也来了!”
赫穆延在前线受了伤,赫连袭本以为他会留在河西养伤,不想竟随大军一起班师回了。
苏叶三人单膝下跪叩首,齐声∶“拜见王爷。”
旁边的赫平焉、白敛、曹炜,包括苏频陀,都翻身下马,俯首立在一旁,道∶“王爷。”
军中无父子,战场无手足。
只要进了军营,就只有上下级。赫穆延是辽东的天,麾下牙兵为其马首是瞻,就是世子赫平焉也无法替代。
“你过来凌安。”赫穆延朝他招手,“和爹同乘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