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净台瞧着面前此刻平和得近乎温柔的人,颔首:“嗯。”
这样的对话给了他一种错觉。
然而很快,这不堪一击的错觉便被击破,徒留狼藉残局。
温杜若不再说一句话。
几句话像是提前的遗言,说出口后,温杜若彻底成了无牵挂的活死人,魂魄停留在了服毒那日,就此缄口。
而裴净台亦是陪葬品之一,带着寡断的迷茫和不甘心,迟迟地僵持着。
凭什么,他付出了这么不可挽回的一切,她却只肯留给他一具空壳?
他执念于此。
在一月过后,裴净台准备带人离开巽风,跨出门后,沉寂半月的识海诡异波动起来,他动作顿住,霎时抬头,映出一片奇异的霞红。
道界的天裂开了。
天际一线血色撕开深渊,露出狰狞巨口,吞咬上紧绷的心脏,他登时当奔向议事堂,沿着长阶血迹,看见尽头兄长勉力强支的背影,带来大阵的绝响:
“护法皆暴毙而亡,唯我一人得逃,结界碎裂……魔尊诞生。”
首位的人——他的父亲扶剑而立,脸上未见惊讶,如同早料到这一日般,眉目沉郁,震袖喝道:“所有长老弟子,听令!”
“未成金丹的留峰镇守,其余人随我前去,誓死护阵,不得让血海魔物逃出一只!”
阶下人群肃然,领命:“是!”
裴相林擦了唇边的血,提剑转身,见他愣了下:“净台,你来做什么?”
他道:“我同你们去。”
裴相林皱眉:“你如今连金丹修为都未有,留在峰中便可。”
“不……”
生来天骄的人,何时竟成了弱者,被一句修为门槛排除在外?
无法抑制的颓然生出,他伸手欲拦:
“不,兄长,你等等。”
“留下,听话。”裴相林随手圈了禁锢阵,抬步向血红的天走去。
这种禁锢阵连曾经十三岁的他都能轻易挣开,可眼下裴净台只能徒留原地,在裴相林擦肩而过时,心头一悸。
轰隆。
隐约阵法金光在脚底闪烁,他蓦然回头,裴相林俊逸的背影模糊,刹那间,血没过头顶,变成了一架森森白骨。
不,不止。
紧接着,一架、两架、三架……向外涌出的长老弟子们渐渐全都没于血水中!
或开膛破肚,或断首少臂。他们死相各异。
到最后,为首的长者亦兀然蒸融,连白骨都未曾留下。
道界灵气第三次大衰的第二年,天地灵气匮乏,日渐无力抵抗魔息,裂天渊不出所料地,魔尊诞世,巽风裴家长公子裴相林自裂天渊死里逃生,带来警示后再度驰援,灵力枯竭,死于魔物爪下,徒留峰中妻子的遗腹子。
巽风掌门为阻裂天渊滋养新生魔尊,孤身遁入渊内毁掉魔晶,死于天阶魔物围攻。
巽风峰百名内门弟子护法大阵,一去无返,尸骨永存血海之中。
巽风裴家当时的太上长老、天机尊率道家百门助力结界,在最后关头,以大乘之身及百年修为将新生魔尊封入裂天渊之中,陨落天地。
那日裴家浩荡前往之人,无一存亡。
……
期间,还有兑泽温家圣手同样陨落,项家和无数小族宗门伤亡不计其数。
震雷峰甚至断了半截,致使四峰卦象不稳,萧家孤女出现,以一人一符挪山动海,耗尽心力开辟新峰,护住了道界灵脉。
那些绝望的传讯如何一个个飞来,逼得人喘息不得,裴净台全然忘了,他跪在空旷大堂,在血红得发黑的天下,胸膛紧闷得几近干呕,耗尽灵力挣脱了禁锢阵。
在他跨出议事堂的一刻,头顶雷光翻涌,半颗金丹干涸发疼。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过。
抑或说,本就清晰,只是他视而不见,直到被惨烈地撕开掩耳盗铃的那只手。
——他该拿回他的修为,勘破劫数,证无情大道,支撑这裂开的天。
没有人了,他前面没有人了。
魔尊虽被封印,流出的血海却一路席卷道界,撞到凡间的天道屏障,魔物肆虐,精锐死在前方,剩余镇峰者的大多是不及金丹,支撑不久。
“断情,断情,断情……”
他无声喃喃着,一脚踏进了鉴心苑,提着久未出鞘的本命灵剑。
寂静的屋中,唯独蓄势待发的雷声滚滚,两双眼眸相对,一空茫冰冷,一灰蒙心死。
裴净台抬手,剑锋指向榻上脆弱的人。
断情。
剑锋凛冽,噗嗤一声,便轻易划开脖颈,捅入胸膛。
滴答,滴答。剧烈收缩的眼珠映出面前明媚笑起的面庞,纤细的手死死攥住了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