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辙说起这种油腔滑调的话配上他那张脸的确很有信服力。
诸如此刻,他热切直视着面前的人,斑驳的光影映射在他半边脸和高挺的鼻梁上,他夸张地做着口型:“快、夸、我。”随着脸部肌理被推开,那束光又顺着打在嘴角,唇瓣。
本来极具攻击力的五官,瞬间被他灵动的表情柔和。
顾汀鬼使神差地嗯了两声。
几分钟后,那种类似堵住气管的沉哑笑声戛然而止,老仆短促的咳了口,正色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在被他发现前快走!”
虽然她没说“他”是谁,但两人心下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你说的人短期内不会回来,”顾汀把话题拉回来,“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老仆浑浊的眼球在眼眶里左右游动一圈,“画?哪有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嗯?”方辙举起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问:“你是瞎子吗?”
老仆:“……”
顾汀很不耐烦的抿嘴。
空气中漂浮着繁多的白色尘屑,夹杂木质香和油漆的铁锈味。
顾汀和方辙参差半步一前一后立在巨大的油画前,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重叠落在暗红的地毯上。顾汀右手边摆了个木质柜子,整齐的摞着画笔,颜料,工具。
顾汀三两步走到柜前,准确的从那一堆里面抽出把最尖利的刮刀,它的木柄被严丝合缝地攥在他手心,长臂舒展,猛地向后一刺!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离画中心女人的脖颈仅有半厘米!
“选,是说,还是不说。”
老仆的脸肉眼可见的惨白一片。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她在权衡利弊,怎么选才对,可就这片刻的犹豫,那刀又不客气的近了一步!
老仆痛苦的呜咽一声,低吼道:“这是坟墓!是死神的镰刀!里面封印着罪人的灵魂!”
“坟墓?谁的?罪人指的又是谁?”顾汀动动手腕,刀尖再近一步!
老仆干涩的吞咽下口水:“当然是你们的坟墓,你们是罪人!知道吗?只要你们死一次,这画上就会多一个人,他们会永远埋葬在这,没有人!没有人能离开!”
尖利的尾音久久回荡,带动一阵风,掠过画布,那些女人的脸被风吹动,同老仆满是皱纹的脸一样扭曲一瞬又很快回归平静。
顾汀问她:“蓝胡子的副本过了几次?”
老仆咧嘴:“你们是第九次。”
顾汀:“。”
妈的,差不多来一次死一个呗。
死——存在于生的对立面,阴阳相隔,于他们死过一次的人而言,在游戏里死亡不会被抹杀作为人的意识,而是被清空所有的系统积分。
攒够积分才有可能回家,这是异世的规则,是系统的设定,是无数死去的人竭尽心力想要跨越的鸿沟。
所以他们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倘若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顾汀陷入了自我否定的茫然。
有系统的人尚且九死一生,而他连系统都没有,真的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出神间,他的手腕被另一只手稳稳托起。
方辙捏在刀柄最前端的两指向上轻提,顾汀紧攥刮刀泛白的手指骤然一松。
“第九次,这画上个可只有七个人,”像调侃,更像安慰,哪怕这句话说的没啥良心,方辙还是说:“能出去的,嗯?”
终于,顾汀在哀莫大于心死的操蛋心情和用在别人祖宗十八代身上的脏话里挑挑拣拣,拣出一句很小声的“嗯”——回他。
楼下的流浪猫还等着他喂呢。顾汀想,他不会也绝不能停在这儿。
方辙温和的注视着他的脸,直到他的唇色不再苍白并投来一记熟悉的眼刀后,才装作心虚似的移开目光。
远处,老仆嘴角还有明显的笑意。
“你应该知道钥匙在哪吧?”方辙冷声问。
“什么钥匙?我——”话头戛然而止,老仆一噎,嘴角忽地僵住了,瞳孔在暗色下悚然一缩,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能觑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颤。
顾汀尽收眼底。
她在震惊?
不,她在害怕,但她在怕什么?
顾汀下意识看向身旁一侧,方辙侧着身,宽阔的背脊遮挡住小半个自己,这个角度,只见他流畅的脸部线条微微绷紧。此外,并无异样。
几乎是同一瞬间,顾汀听见昏暗静默的空间里不知何处传来清晰的“咔嗒”声。
顾汀一怔。
类似机器关闭或者机关触发的按键音在他脑中逐渐汇集,放大。
然而在顾汀更深一步设想前,老仆开口打断了他缥缈般的思绪:“我,我的耳环不见了。”
她应该还没从那种恐惧中恢复过来,举起的手止不住颤抖,然后摸上了她空荡荡的耳垂。
“对,我的耳环不见了,”她喃喃道:“只要你们帮我找到我的耳环,我就告诉你们钥匙在哪。”
“我的耳环,我的耳环……”她失神般嘴里重复念叨,最后佝偻着背回到那扇小门里。
方辙把手里的刮刀摆回木架上,转身回望道:“看来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NPC的耳环。”
“嗯。”
“嗯什么嗯呐,吓傻了?就会说个‘嗯’。”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