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梨县医院。
盛满跟梁嘉在深夜的街头,啃着烤红薯聊了很久很久。
即便这个点了,骨科走廊的灯光还是大亮,盛满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单人间,病房内留着一盏灯,沈叶初坐在病床边都睡着了。
盛满赶紧从沙发上拿过毛毯给沈叶初盖上。
沈叶初睡得很轻,盛满的手指刚碰到她肩膀,她便醒了。
“小满,”沈叶初抬了抬头,注意到肩上的毛毯,“你回来了?”
“嗯。”
盛满点点头,坐回病床,她这才注意到地面上堆了很多束花跟果篮。
“你外公的同事来了,”沈叶初醒了醒神,“我看你出去了,就让他们先回了,这些礼物……”
盛满埋下眉,嘀咕一声,“真殷勤,半夜都能从榆理赶过来。”
“不可以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沈叶初轻叹气,揉了揉盛满的小脑袋。
“我又没说错……”
盛满的声音很轻,沈叶初并没听见,她弯着眼,好奇地偏头,“刚去哪儿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也在这里住院。”
“朋友?”
想到这,盛满嘴角就止不住上扬。
自从被最好的朋友背刺后,盛满已经很多年不想交朋友了。
她也曾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朋友。
盛满从没想过会遇见梁嘉,这么美好又投缘的人,哪怕做不成朋友,只是遥遥相望她都甘愿。
“真好,我们小满肯交朋友了。”沈叶初一脸慈爱地盯着盛满,双手猛地一拍,“她也在住院的话,不如妈妈从店里包束花,明天你带过去看她?”
“好!”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下去,盛满失落地,“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
沈叶初是开花店的,跟花打了一辈子交道,一点不拖泥带水,“就送洋桔梗,绝对不踩雷。”
*
后半夜雨下得很大,天一亮多日不见的太阳都出来了。
日光很调皮,顺着被风掀起的窗帘,一片一片晒在盛满的小脸上。
“沈小姐,我家荣宗不懂事,我替他跟盛满这孩子道个歉,她没事吧?”
盛满从被褥里伸出手揉了揉睡眼,刚醒她还有些迷瞪。
门外的对话听得迷迷糊糊。
“我女儿命大,你儿子才没把她打死。”
“是是是,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看着杨汉城假惺惺的模样,沈叶初气不打一出来,她抱着双臂,克制住怒气,“你怎么教训是你的事,我女儿还在睡,礼物也不必了!”
她缓了缓,继续说:“我还是那句话,当年你女儿失足落水,我家盛维救她搭上一命,那是他心善我们认,但你女儿的抑郁症那是你们逼出来的,跟盛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在旁边的唐妈夺过杨汉城的礼物,往沈叶初怀里塞,她趾高气昂地,“给你东西你就收着!我儿子转学的事还得仰仗你爸……”
杨汉城曾是沈叶初父亲的直系领导,尽管前几年沈父已经高升,不过并不影响唐妈把这层关系视作理所当然。
“唐庆华,你还好意思提我爸……”
对话听得人窝火,见到太阳的好心情全没了,盛满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名为“今天你种树了吗”的论坛刷起来,转移点注意力。
论坛下方的消息栏弹框提示——你关注的好友发新动态啦。
盛满只关注了两个人,一个还是论坛不咋讲话的管理员,她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发的。
【何妨:秋天少不了糖炒栗子和桂花。】
盛满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何妨认识的,只记得他常常在论坛里种树养花的求助帖下评论,久而久之混了个脸熟,她顺手便关注了。
何妨喜欢分享生活和诗词,盛满往往刷一刷他的动态,不开心很快烟消云散。
盛满刚要进评论区逛逛,沈叶初就骂骂咧咧打开门,嗓门越说越小。
“什么人啊,自家儿子做了错事,又想搞三年前道德绑架那招,我凭什么要原谅……”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沈叶初的轻声呜咽。
盛满将脸埋进被子,紧闭着眼,泪也止不住地下。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漫长的冬夜。
盛维被消防大队的同事打捞上岸,本还一直安慰盛满的沈叶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最痛的泪,原来是没有声音的。
夜深深的黑,爸爸的手刺骨的凉。
盛满怎么也捂不暖。
她也怪过唐雯。
但后来,盛满发现唐雯也是个可怜人。
她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自己消化。
晃神良久,盛满从悲伤的记忆里醒来,病房只剩下她一个。
床边柜放着切好的哈密瓜,上面还插着几根牙签,像个直耸耸的烟囱。
一看就是沈叶初留的,盛满擦擦眼角的泪痕,拿上那一把牙签戳起哈密瓜尝了口。
“满满姐姐你醒啦!”
病房门咣一声打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头顶绑了两个丸子,一高一低一边一个,眼都笑没了,她兴奋地跳到盛满床边。
女孩低眉,见到盛满左手的石膏,急地泪花都出来了,她左看看右看看,“你没事吧?我爸说你骨折了,我担心得都没睡好,”又凑过来,眨眨她的大眼睛,“你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鲤鱼呀,吵吵一晚上,大清早就让我送她来梨县。”
一个浑厚的男声飞入耳畔。
盛满抬头,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正跟沈叶初站在一起,她拿牙签的手紧了不少。
如果喜爱度有分数区间的话,盛满对游灿臣直接是负无穷,但她也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他跟沈叶初待在一起。
而女孩是游灿臣的女儿,叫游鲤,像个男孩名,盛满刚见她时小姑娘是个短头发,小孩子本就分不清性别,她错认了好久。
游鲤一点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到病床上,晃荡着小腿,乐呵呵地,“姐姐,你想小鲤鱼了吗?”
才不想……
“我可想姐姐啦!”游鲤头凑过来,手伸到被子里,挠起痒痒,“小鲤鱼这么可爱,我才不信满满姐姐会不想我。”
盛满怕痒,端着的表情没崩住,彻底笑出来。
入秋后,梨县的日光很奢侈,但上天拨开云雾,轻柔地将病房都填得满满当当。
*
今天的太阳太好了,盛满下午出病房特意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晒了会儿日光。
陪着她的除了怀里的糖炒栗子,还有沈叶初带过来的洋桔梗。
渐变粉的洋桔梗在灿烂的阳光下,随着风轻轻摇曳,许是放在门边有些碍事,盛满刚准备将它抱起。
一双黑色运动鞋后跟不小心碰到。
“不好意思!”
少年的嗓音明亮,还有点耳熟。
盛满循着太阳掉下来的光,视线上抬,少年刚好转身,他就这样大落落地撞上她的眼,阳光穿过少年的发梢,星星点点地坠入盛满的眼瞳。
糖炒栗子的甜腻香气从口袋里窜上来,盛满猛地撇过脸去。
“盛满!”徐行嘴角漾起笑,又看向盛满左手的石膏,眉头微蹙,“你手好点了没?”
盛满用石膏托起糖炒栗子的口袋,右手捡起地上的花,起身,“现在不疼了。”
半秒后,她意识到什么。
耳朵微微泛红,轻言:“你怎么在这儿?”
“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