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对事态散漫的掌控感。

“你知道什么……师尊，你知道什么？”蓝玉斋谨慎地抓住暮尘歌语气中的蹊跷之处：“你知道那是什么，十八面骰子，巨尸，灵脉……”

暮尘歌摸摸他的脑袋：“别想了，有些事对你来说为时尚早。”

七十多岁的蓝玉斋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发愣。

又是“别打听有的没的”式的敷衍。

仔细想来，暮尘歌除了喜欢操他之外，是个好师父，大部分时候知无不尽，在他没有走出院门的那几年中也什么都乐意让他去试试，其中甚至包括他十来岁时好奇女孩子带耳环是什么感觉，暮尘歌找来银针就给他穿了个耳洞，他左边耳垂通红了两天就把那耳环摘了。

所有敷衍的情况，都是有关魔族的。

“那是地脉，与天道相连的天下万物灵气之根，”清寒仙尊开口，“一隅尘蝠药师曾经真实存在，他们是耽于推演的狂人，他们曾触及如今智慧难以窥探的真实。”

陈问心：……这真是我能听的吗……

蓝玉斋在大量信息中一时找不到落点，只是想着，那茯荼是彻底死了啊。

暮尘歌睨向清寒仙尊，“你不知道地脉在这下面？”

清寒仙尊的表情毫无变化：“我不知。”

“圣地一直是你带人守着，除了屠杀魔族你还干过别的事吗。”

“何种立场可供你为魔族之死与蓝玉斋涉险迁怒于我，这是变数，变数因何而生，无人甚于你清楚。”

“变数之前我仍有余力应变，而你一步步变成只会听命于天道的傀儡，世人以为你半步登仙，其实你不过是个半死之人。”

“我未见你的余力，只见天道的——”

“你们，”乌骨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论，陈问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丹药，“是他的长辈吧，一定要在他面前吵架吗。”

蓝玉斋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他其实也听不懂暮尘歌和清寒仙尊在争吵什么，他只是觉得……不安。

莫名生出的疲惫与恐惧让他觉得不能继续听下去。

所以当乌骨打断两人时，他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清寒仙尊和暮尘歌竟然也没有对乌骨的质问感到僭越，清寒仙尊看着蓝玉斋：“如今你依旧不愿与我回去，对吗。”

蓝玉斋想问他如今您还愿带我走吗，您把我送出天枝，送回合欢宗，不是代表着您对我全然失望吗，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清寒仙尊没什么反应，仿佛只是寻常，他走向何冬青：“走吧。”

何冬青似乎没想到事情结束得这么突然，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蓝玉斋……”

暮尘歌嗤笑一声：“蓝玉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快滚吧。”

墙面又生出一道苍白的裂隙，裂隙之中是流动的虚无，清寒仙尊踏入其中，何冬青也站起来，看了看蓝玉斋，才跟着踏入裂隙。

清寒仙尊的目光看过来，似乎在示意他跟上，陈问心哎呀一声：“现在回去可是要被仙门百家治罪了，我出去躲几天，他日再登门拜访。

天枝师兄弟一走，陈问心便到暮尘歌面前讲起自己对迦南裂隙出现规律的推演，不料暮尘歌十分的不给面子，扇苍蝇似的挥挥手：“你就带路吧，数字太多，扎眼睛。”

陈问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暮宗主有点儿不待见自己，但并不怀疑自己。

从裂隙中走出，他们回到了迦南，眼前丑陋的景象，扭曲的石壁洞窟，竟然让人感到有些安心。

陈问心再次拉开了自己的棋盘演算起来，这次指引他们的不再是虚假的“呼唤”，而是一刻不停的运算。

花了比来时少一半的时间，他们走出了迦南，而入眼的并非由仙门百家看守的参天枯树，而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这是……塔拉？”

蓝玉斋和何冬青此行为天枝与合欢宗带回了不少消息，而陈问心并未提及此行见闻，只是在神机阁闭门不出十几日后，忽然带着他“机关占验术学派”弟子们给清寒仙尊带去了测算魔族上下层裂隙出现时间与方位的方式。

当然，是收费的。

蓝玉斋与乌骨再次回到那个小院落，他请医修陆明过来为乌骨检查身体，陆明听说他曾被关在苍古巨尸的血肉中，表现得有些兴致勃勃，后又略带失望地表示他的身体并无异常，无论好坏。

乌骨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平静得过分，他好像对自己的遭遇漠不关心，魔族为什么会抓住他，什么神明的一部分，为何只有他住在宗门之下的山腰处，他完全不好奇缘由。

蓝玉斋问他：“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乌骨？”

乌骨正在练武，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没有。”

“为什么？”

他甚至没有看过来：“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以，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就像一只羊。

隐峰终于解放了部分外派人手，全部调回改为研究魔族行为动机。

赫连回的命牌仍保持原状，代表其生命的光点黯淡地从北境，一路蔓延到草原，而乌骨的光点已经再次凝成实体。

他们二人，也许曾经都融入了迦南，如今乌骨被找了回来。

听到这里，蓝玉斋问：“我救回了乌骨，是不是说明我也可以救回赫连回？”

他看向放在腿上的双手，这双手曾捧起赫连回的头颅，那长长的森白脊柱最近几日总是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一闪而过。

隐峰的金妍停下语气平淡的汇报，说与不说的纠结让她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暮尘歌做了这个坏人：“我看悬。”

他一边剥橘子一边道：“草原的狼神，赫连回的黑虎灵官，米肉姑娘，觳觫妈祖……他们和乌骨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已经有了民间的信仰，而要以乌骨为材料造的神还没有。

我觉得信仰是造神的必要部分，正是因为缺少这一部分，乌骨才捡回一条命。

而有了信仰支撑，已经被塑造成神的人，多半已经融入了迦南。”

那暮苍水一定会很难过的，比自己要难过很多倍。这是蓝玉斋的第一个念头。

“茯荼和我说过一句话。”

暮尘歌：“什么？”

“他说……他不蠢的，是我们从未好好看过他。”

暮尘歌笑着捏起瓣橘子扔进嘴里：“我承认被他骗了一遭，不过棋还没下完呢，别着急啊。”

根据茯荼所说的话，他们只是成为了未来的神的一部分，所以魔族最终的目标远不止如此。

在并不遥远的未来，一切终将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