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地方了。”袁媛接过茶盏,轻吹浮沫。由于加工技术不成熟,三国的茶叶又苦又涩,吃再多次袁媛都吃不惯,只能礼节性地应应景。
袁媛的嘴唇稍沾了沾茶水,便放下杯盏:“袁家遗属中有大量女童,我不仅能帮她们出束脩,还能让同意送女孩读书的父母领取一笔可观的补贴,不怕没有人来。”
“如此确实不愁生源。”蔡文姬轻轻转动手中的白玉茶盏,话语与茶香一同在袅袅热气中散开,“但资助女童银钱耗费不容小觑,女君竟如此慷慨大方?”
反正那些钱不花,过两年等末世来临,一样要变成废纸。
袁媛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惋惜,出口却是另外一番说辞:“那些钱财本也不是我的,若我父兄仍在,家族兴旺,怎样都轮不到我继承家产。如今我家破人亡,日常花销有限,空余这些身外之物也无用。不如资助烈/士遗孤,以慰父兄在天之灵。”
同样家破人亡的蔡文姬轻抬眼眸,目光仿佛能穿过岁月时空,直接触及同为女性间的心心相惜,给予袁媛最真挚的理解和鼓励。
袁媛欠身:“千百年来,女性被局限在家庭的小天地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温柔贤淑是普世标准,知识的殿堂从未向女子打开。”
“你生于一个名门望族,就出身而言,已经远比绝大部分女人幸运,但二嫁匈奴并非出自你本人意愿,和离归汉也并非你真实意图。直到年近不惑,你才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你之所以能坚定地拒绝三嫁,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饱读诗书。年幼时接受过的良好教育让你学会了思考与质疑,促使你在经历动荡变迁后,不再盲目接受旁人给你安排的命运,主动探索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其次,则是因为你从小看过的书为你提供了不依赖男性生存的条件。你可以教授琴艺,能够开馆启蒙,也能卖字画为生,这些都能带来收入。你的财产可以归你自己所有和支配,而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
“与你相比,大部分女人连第一条都做不到,更别提第二条。由于缺乏受教育的机会和途径,大部分女子在浑浑噩噩中虚度光阴,一生都是男性的附属品,且从未察觉这有什么不对。即使偶有跳脱于既定轨迹的觉醒者,呐喊的声音也会被淹没在强势的男权压制中。”
“荒谬!”蔡文姬勃然起身,激烈的神态在静谧的茶室中显得格外突兀。
就连她手中的茶盏都感受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险些晃到榻上。
她的确拒绝了三嫁,但这只是事到临头时出于本能的反抗。她从来没有深思过拒绝背后的底层逻辑,不代表她认同自己应该成为三国女性觉醒的代表,更不代表她同意女性可以抛开贤良淑德、逆来顺受。
她的震惊与讶异真实地体现在她急促的呼吸中:“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男为阳,女为阴,怎可混乱纲常!”
“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袁媛不与她比拼音量大小,语调平稳柔和,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蔡文姬的心头,“若自古以来所做的都是对的,我们现在就还应该与祖先一样食生肉,睡荒野,人类社会也不需要有任何的变革与进步了。”
“即便是被你视为真理的‘纲常’,明确的记载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东汉班固的《白虎通˙三纲六纪》,汉朝以前还有商周、春秋、战国等等,并非‘自古以来’。况且,班固为男子,并不能站在女子的角度理解女性的困境,他的理论一定是对的吗?猪狗被打尚且知道反抗,如今的世道却只教女子逆来顺受,遇到不公正的待遇全都归结于她们命运不济,叹息一声便风过了无痕,未免太过冷漠薄情。如果身为女子只能‘夫为妻纲’,被丈夫打骂亦不得还手,那处境真是比畜生都不如了。”
“一派胡言!”蔡文姬发间的朱钗颤动,脸色发红,嘴角勾勒出冷冽的弧度,“我虽拒嫁,但我遵守伦理道德。而你,你简直,简直大逆不道!”
袁媛有些失望。
上次的见面,已经让她明白蔡文姬只是个饱读诗书但思想保守的普通人,因此今天上门之前,袁媛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希望能说服蔡文姬转变观念。
可惜蔡文姬的反映还是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袁媛再接再厉,目标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的说法确实挑战了一部分传统观念与现有的社会秩序,可能过于激进,但我们不幸恰逢乱世,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乱。我们必须把更多的女子从根深蒂固的思想束缚中解放出来,才能帮助她们在乱世中活下来。”
还有短短一年,脚下的这片土地就将因为丧尸病毒的侵袭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以现在土著女人终日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废渣体力,以及过度依赖男性的菟丝花习性,存活概率微乎其微。
能救一个是一个,袁媛希望蔡文姬传授给女孩们的,不仅仅是诵读古文时的咬文嚼字,更重要的是得教会她们自强自立。
至少,在丧尸朝她们扑过来的时候,她们不能只知道哭喊,她们得坚强地抡起刀,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丧尸捅过去!
蔡文姬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果女子们跟你一样离经叛道,离开父兄的保护,她们会死得更快!”
袁媛目露悲悯。
现代社会有枪有炮,尚且需要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击退丧尸。尚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三国,战况只会更惨烈。
打丧尸跟三国军阀抢地盘可不一样,妄想男丁上前线,把妻女安置在和平区保护起来是不可能的,病毒一来全地图都是战场。以如今家家户户只有妇孺守家的现状,女人不拿起武器就只有惨死的下场。
“你还不明白吗?”丧尸的消息不能透露,但袁媛有别的方法说服蔡文姬,“我准备送来当你学生的这些女童都是遗孤,已经没有父兄能保护她们了。”
“对这些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来的孩子,你难道就忍心,不帮她们一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