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回去。
这是丹烛最真实的想法,也是祂最想要做的事。
比起瓦沙克与丹枫那边的月下畅谈,反观未来这边,丹烛在廻星港和工造司里就已经无数次想要逐字逐句地反驳镜流对应星乃至对丹枫的刻薄发言。
如果我能现在回去,我宁愿去解决持明族的绝嗣问题,让那帮老不死的持明龙师听到都笑掉大牙然后拍手叫好,而不是在这里听着镜流这个看似自以为是,结果到头来还不是出于个人私欲的傲慢发言。
丹烛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想念着持明龙师这种只会带来坏消息的不良存在,也从未如此怀念只有自己一人的星间旅行,或许还应该加一个无法感知外界的白珩的灵魂碎片。
看在这次经历的份上,下次,好吧,或许下下次也是,我一定会回应无名客的呼唤。静静倾听着镜流的自我剖析,丹烛打定了决心。
不管对方是不是无量塔姬子,又或者是除了她以外的其他无名客,巡海游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还是得先等回去再慢慢决定。
眼看镜流和未来的应星几乎要在雨别雕像面前直接打起来(或许用刃称呼会更好,但谁会在意未来的事情,人有千面,心有千变,至少现在的丹烛不会在意),本来就压抑着一股火的丹烛终于按耐不住了。
起初在工造司镜流用瞧不起的语气去诋毁应星为小狗乃至阴阳到丹枫傲慢得跟小狗似的时候,丹烛就想直接当初甩脸色给镜流,却碍于自己的尾巴被丹恒紧紧握住,不得不忍痛放弃这个说出来定会惹出一场麻烦的想法。
抽是抽得出来,但上面附着的鳞片肯定会弄伤丹恒的手,到底还是看在那张和丹枫有八分相似的脸上,丹烛不愿意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去伤害对方,即便他与自己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
现在身处鳞渊境这千百年来都不曾变过的破烂地方,丹恒因为未来应星的那句报酬发言不经意间松开了对尾巴的束缚,而丹烛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小小的变化,驱使着龙尾尽可能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轻快速度脱离丹恒的掌心,重新获得自由。
如果祂的那一小块脊椎骨能在“交换”成为尾巴后成功获得自我意识,或许它会在雨别的雕像前兴奋地大喊一句“我自由(免费)了”来成为现场最靓的尾巴,但只能是或许,因为无用之物的意识乃是冗杂之物。
“闭嘴,你不需要镜流所给予的任何一丝报酬,不管你是刃,还是应星。”
感知到丹烛情绪上如丝线般的轻微波动,那条相随祂百年之久的半身尾巴丝毫没有保持着那种曾经不可一世俯视着一切的尊贵感,仅有如爬行动物的鳞状尾巴般不停地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警戒的轻微响声。
若是它能够发出声音,约莫已经主动如毒蛇般嘶嘶恐吓着所有人吧。
“哪怕你认为应星已死,现在的刃不过是一介兵器苟延残存于世,但不管是二者中的谁都不需要任何人用自以为是的同情,来遮掩住不过是出于自身嫉妒而产生的可笑泄愤。”
前有工造司镜流一个劲地阴阳饮月之乱是由应星与丹枫的傲慢一手酿成的灾难,后有鳞渊境丹烛借刃现在的模样指桑骂槐造成他如今这番模样的凶手。
“哦……我因为个人的私欲而伤害应星和刃?”
即便是深陷魔阴缠身的局面也仍能保持着深重的仇恨匍匐前进,镜流自然是能听出丹烛话语中所夹杂的指责含义。
“我刚刚在工造司说过了,我以「刻骨铭心」的方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难道不是变相给他另一种「自由」吗,还是说……你希望混杂着倏忽血肉的「应星」的身躯就此腐朽于幽囚狱?”
她的话很轻,却也如不可融化的冰川般寒冷,坚不可摧。
模仿着丹枫在战场时打量步离人的嘲讽眼神上下打量着不远处抱臂反驳自己的镜流,未踏上星穹列车,也从没有在丹枫身上学过体贴人这一雏鸟情节,只在他身上学过如何对其他龙师冷嘲热讽的丹烛倒也不装了,直接用祂特有的平静口吻,口无遮拦地对其大开嘲讽,
“该说是你的一切行动都是出于不知所谓的正义感还是嫉妒呢,但果然还是嫉妒这种污浊的词汇比较适合堕入魔阴身的你。”
丹烛很明白其实镜流脸上遮眼的黑纱应该只是不愿看到旧景生情,但嘲讽这种东西就是要对准脸狠狠踩下,再在对方不愿提及的伤心事上狠狠撒上一把盐,最好再加点陈醋和酱油搅拌,不然又怎么能称得上嘲讽?
“你蒙住眼睛怕的不只是旧景吧……还有怕看到别人回去探究你的目光里有几分真实?那种出于自身所拥有的,丑陋到伊德莉拉都不愿直视的感情,看起来你是以为自己虚伪的假话说多了,就能连自己都骗过去吗?”
无视了镜流先前设下的后半句陷阱,丹烛不会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她在那个时间内精神上处于怎样的情况。
祂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会让人怀疑祂是否是单细胞生物,也很直接了当,直接到因为太直白乃至于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纠正。
“不过是充满自我主义的欺诈发言,这种话骗骗你自己和除了景元以外那帮从出生以来压根就没有脑子的长生种就算了,骗不到其他任何一位会自主思考的生命。”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先出于私欲伤害了丹枫和应星,那么我也不会念着什么本来就不存在,现在也不会存在,未来更不会存在的旧日情谊上给你留一丝颜面。这是丹烛抱有的想法。
“口口声声说着应星和丹枫亵渎了白珩的死亡,但明明你自己都认为刃跟应星已经完全不是一个灵魂乃至一个人,却还是假借虚伪的‘同情’理由拿刃来泄愤,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这不就是感觉有人产生了比你和白珩更深的感情,有人成为了她更为特殊的存在而破防了吗?”
丹烛说这番话的声音很平静,如同因为祂的到来而宁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浪的鳞渊境般平静,甚至身后某条躁动不安的尾巴都要比祂更具有人情味,却也让一旁听着的丹恒和景元的心跳如某个让人心跳加速的宇宙俱乐部般开始了过山车式的起伏。
“你跟白珩认识的年份只比我和丹枫认识的年份少了大概四五百年左右的刹那时间,应星和白珩满打满算下来也就三十还是四十多年,我这还是算上了朱明时期白珩第一次见到应星的时间,真正算下来你认识白珩的时间应该翻上四五倍不止。”
应星、白珩还有镜流三人间所产生的复杂情谊,几乎三分之二都是丹烛根据刚才镜流的发言简单分析而出,实际祂本人是压根不了解,也没兴趣了解七百年来五人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都几百年的时间了,你怎么可能会没有东西可以祭奠,明明你自己都在廻星港承认把那个玉壶找回来花了不少心思,那你也应该明白不管对应星还是白珩来说那个玉壶都有特殊意义。”
稍稍停顿了一会,看到镜流抱臂的手指在不自觉地收紧,心满意足达成自己目的的丹烛补上了最后一刀。
“还是说难道你是如此有自知之明地觉得,你和白珩相处时留下的大部分东西都比不上应星这个没送出去的玉壶的分量吗?”
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丹烛不明白生命与生命间互相存在的感情可以用怎样的言语去概述,祂对任何生命的情感都不曾被那种浅薄的文学约束,更别提在祂眼里都是短生种的白珩和应星了。
“那么舍弃掉你现在那不知安置到何处的云骑军祖传正义感,你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不都可以归咎于嫉妒应星可以失去理智盲目地救人而你不能,嫉妒他和白珩之间也有特殊的感情而你没有吗?”
情感这种东西本就不能一概而论,镜流可以认为应星对白珩不是爱情,她也可以像认为自己是观光客一样认为两者间存在的是爱情,丹烛从来都不在意任何人的所想,但她绝不能用自私的行动来否认或糟蹋他们间存在的情感。
“自己只能一边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贬低应星,一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玉壶的特殊意义,甚至祭奠的时候都还得找回对方因为白珩死亡而没送出去的玉壶,你到头来真的不是因为自己毫无作为而生出的嫉妒,导致至今都不愿放过刃吗?”
说到最后丹烛原本平静无奇的语气中还带上了些许不解,祂甚至没有说出任何具有针对性的爆炸发言,只是从第三人的视角,冷漠且毫无拘束地叙述出三人间出现的矛盾性问题,等待着另一位沉默不语的当事人的回答来解答祂的困惑。
丹烛这个存在本就不关心除了丹枫以外的任何事,现在更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施舍性给镜流这位因为自身嫉妒而不停伤害着应星和刃的可悲存在投下任何多余的目光。
这种因为被情感蒙骗导致持续了七百年之久的愚昧行动,反倒显得应星和白珩之间的情谊更真,感觉是有点地狱笑话程度的好笑在里头,要是给那帮狗头步离人听到,可能他们都要笑死在战场上让罗浮不战而胜了。
暂时想不到这段话放在哪对镜流更有杀伤力,丹烛决定把这句话暂时放置到方案E中,根据她的回答来选择对话的方案。
人家三四十年的情谊竟然能比得过你和白珩之间一百多年还是两百多年的情谊,好笑程度已经翻了三倍不止,干脆当作下次和丹枫下酒菜来讲吧,如果星间旅行结束后我还能再见到他的话。
就像丹烛先前所说的一样,祂说着不顾情面是真的不会顾及过云上五骁往日的情谊,更不会顾虑镜流身患魔阴身的现状。
只存在于未来与真实间的瓦沙克从不会在这种小方面撒谎,过去被不朽之龙命名为“丹烛”的瓦沙克亦是如此,更何况祂们本就同一存在乃至同一生命体。
未来的我或许还会因为许愿者是星穹列车的领航员无量塔姬子,顾虑着招惹镜流会不会给星穹列车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而选择沉默地围观这场闹剧,或者压根就继续呆在列车上发呆走神。
但是现在的我是持明龙师不是无名客,镜流现在也不再是丹枫的友人,我没有必要放过她方才在工造司对丹枫的诋毁,今天有些难听话,我还真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加遮掩地说了。
像其他持明族乃至是刃和镜流一样善用二人论否认过往的丹烛精准地把自己和未来如切糕师傅般完美切割,祂甚至想好了如果镜流以这点来纠缠自己该如何把她反驳得哑口无言。
是了,嘴上说着镜流不过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嫉妒,丹烛自己本身也在借着这个理由来小心眼地报复着镜流在工造司乃至从一开始就对丹枫和丹恒的出言不逊。
虽然我才不会像她一样否认,这么说的一小部分原因是自己也稍微有些看不惯镜流对应星的态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