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帕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超出了丹恒原本的预料,更是推翻了雨别预期拟定设想的所有可能性。
尽管在一瞬间流露于表皮之上的讶异过后,丹恒很快又恢复了方才与她提出要求时展露的冷漠神情,但托帕凭借她久经职场的经验确信,对方一定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而产生了一丝不可说的动摇。
虽然我在刚知道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和丹恒先生一样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但这是公司下达给每个P40级以上职工的额外要求,是和公司命令全员效忠琥珀王一样的死命令,所以……抱歉了,丹恒先生。
即便在心里默默对面前低头沉思的丹恒道歉,但托帕的脸上仍然还是维持着笑意盈盈的不变神情,如同等待债务收回般耐心地等待着对方思考过后的回答。
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进行着这些与烛有关的行动,又是如何看待烛的行为?
托帕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不仅是丹恒重获饮月之力解决建木危机以后,还是接受了镜流邀请第二次从罗浮仙舟回来以后,他一直在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虽然丹恒知道那两个自称是丹枫和雨别,化形上也与二者相似的持明蜃影对类似的问题都抱有一种不关心也不抗拒的漠然态度,甚至听到后还会表露出像现在这样靠在尾巴上嗤之以鼻或是仍旧我行我素地趴在窗户上偷看里面情况的不屑一顾态度。
但凭借这几个月的短暂相处与像跃出水面的鱼一样时不时在梦里浮现的记忆冲刷,万能的智库管理员,犹如开拓三人组再生父亲的丹恒老师敢用自己不断加深的持明龙尊版刻板印象.ver作为担保,实际上这两个精神看着就不在正常线以上的家伙对这类问题超级在意。
不然也无法解释雨别现在靠在自己耳边低声碎碎念和丹枫像个陀螺一样时不时回头看自己反应的模样了。
在托帕眼中低头沉思,实则在躲避旁人看不见的雨别在不停扰乱自己早已想好的大半部分思绪的丹恒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说实话我很意外你会问出这种问题。”
仙舟有句俗话说得不错,万事开头难,这句话放在哪个时间都很合适,特别是现在,丹恒想,至少他在说出第一句回答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根据星和三月的描述,我最初的设想是你会询问和烛能力有关的事情,但是你却询问了我对烛的态度和看法。”
虽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继续死马当活马医了。
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后半句,见托帕对此没有什么太大的解□□望,刻意停顿了一会等待回答的丹恒只好继续接着说,
“当然是以共同身为无名客的同伴身份进行着这些繁琐却不得不做的善后工作,只要烛一天仍是无名客,那么我的看法就绝无变动之日……这应该是你和公司最想听到的答案吧。”
在托帕了然的眼神中摊手道出了对方理想中的答案,很显然丹恒很清楚他人想听到什么,又不想听到什么。
“那么丹恒先生你的答案呢?”顺着丹恒的发言提出另一个问题,托帕很清楚对方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
“嗯嗯,原来这就是您的……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给出了一个让在场全部人和龙都大跌眼见的答案,听着不远处龙尾因为自己言行而发出的更大动静,丹恒微微撇头躲避托帕和雨别因为自己答案而骤然升高的男女双声调,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深扎在内心的利刺。
“准确来说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视线随着轻风飘落在自己掌心中央的不规则小雪花逐渐降低,丹恒注视着这片片雪花因为人体温度而逐渐融化的过程,他没有等到托帕流露出更多反应便继续剖析着自身对瓦沙克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感情,
“在重新取回饮月之力之前,甚至可以将时间追溯到第一次在雅利洛下城区见到烛,看到对方登上星穹列车的那一刻,我都曾不止一次说服自己对于祂的在乎和关心都是出于同伴才有的情谊。”
说服自己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个问题托帕已经从丹恒略显挣扎的神色中得知了答案。
若真的能有那么简单说服自身把构成自己的一切过往都尽数舍弃,那么就不会有那些仍旧放任自我追忆着回不去的过去,甘愿成为被回忆束缚的亡灵存在了。
这是托帕在帮公司追债路上见到了数不胜数的欠债者,通过他们似曾相识却又稍有不同的经历而得出来的可靠经验。
“但是雨别、丹枫乃至是作为「不朽」龙祖的三子‘嘲风’而存在的饮月君们对烛,对瓦沙克,对你口中阁下的痴念却超乎了我的想象。”
从丹恒口中说出的自身名字让已然放弃了说服对方的雨别与不知何时结束了对酒店内部观察行为的丹枫微微打起了精神,两条龙打着瞌睡地听着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后世自我剖析。
“他们对于烛的回忆与思念就如同我无论如何都斩不断,也无法逃开的「过去」一直在纠缠着我……却又不同于那段「过去」令我反感。”
握紧掌心感受着雪花带来的细小寒冷,丹恒从没有跟他人提及过,在幽囚狱被当做丹枫转世囚禁的那段时间,是这些破碎不堪却依然美好的回忆在精神层面上保护着自己。
那些回忆里有年幼却略显老成的他,也有常与“自己”比武试剑的她,还有那些被蒙上了一层灰的他们,都在与“自己”举杯共饮,欢笑着道出各自设想的美好未来。
但欢乐也好,悲伤也好,痛苦也罢,不管在哪段回忆里,有着青绿色龙角与龙尾的祂几乎都待在“自己”身边,如同一位局外人注视着“自己”,或者说是此段记忆当前的持有者丹恒。
丹恒能察觉到原先因为囚牢内源源不断的陌生来客而一直在躁动不安的龙心因为记忆中祂的注视而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满足,逐渐在不停的宣判罪业与威逼利诱中重新归于平静。
即便祂只是存在于不朽回忆中的残影,但在陌生的祂的眼中,丹恒能明显意识到“自己”并非作为“他人”而存在,仅仅只是作为“自己”而存在。
凭借着那些仅能起到望梅止渴作用的记忆,丹恒才得以苦苦支撑着他的人格继续苟延残存,直到自身被永远驱逐出罗浮仙舟,而不是被无光的地牢逐渐磨灭自我,成为龙师们心目中最理想的傀儡。
随着自身在寰宇内流浪的经历越来越长,身份也从原本的仙舟罪人变成公司员工,最后定格在星穹列车智库管理员兼护卫上,丹恒本以为自己能将这段支撑着自我的回忆像丹枫曾亲手造就的一切一样都抛之脑后,直到瓦沙克以“丹烛”的身份出现在下城区。
那个时候,丹恒突然意识到那位在回忆中无时无刻都注视着“自己”,即便在被“自己”否认后也依旧在维护着“自己”的视线主人带着他不愿提及的「过去」找上了门。
不同于还在纠结对瓦沙克的好感到底是来源于“丹恒”自身在幽囚狱的经历还是来源于传承下来的不朽记忆的丹恒,丹枫与雨别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弯弯折折到可以反复纠结的想法。
早在从持明卵爬出成为饮月君的那一刻,不管是雨别还是丹枫都欣然接受了这份随着不朽记忆传承沉淀而如红酒般愈发浓醇,既属于「不朽」龙祖本体也属于最初的三子嘲风的奇妙情感。
本体被掩藏于世界暗面的祂是不朽之龙在生前获得的,只属于■■的宝藏,在借助祂的力量成为星神后,生来即是贪婪代言词的他更加不可能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藏。
纵然不朽之龙预见了自己终将到来的陨落,即使一统六国的他在临终之际意识到这份宝藏实际上并非他所独属,成为了祂的他依旧没有放弃这份宝藏,而是选择将其混合在力量中,进行着永无间断之日的不朽传承。
不论持明龙尊间的传承会如何因为时间的推磨而产生不可避免的更迭换代导致龙尊们会有各自的新名字和新性格,也不论继承“饮月君”还是其他尊称的不朽后裔到底是哪一条刚脱鳞转生的持明族,
即便名为“命运”的织布机因为走到尽头而被「祂」重新拨回起点,这份自「不朽」龙祖便已传承下来的情感,也绝无半分改变的可能性。
【只不过是你自己跨不过那道坎。】
终于从持续不断的自闭中走出的丹枫倒也不装了,直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丹恒逃避心理的来由,尾巴也在因为自身的情绪不耐烦地在半空晃悠着。
【你曾在丹鼎司会诊的时候不是接待过那些因为想太多而认为自己生病,到头来却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的仙舟人吗,我看丹恒现在表现出的症状就与他们差不多。】
翘起右腿坐在龙尾上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现在的雨别反而对丹枫终于能从那种闷闷不乐的状态中走出来更感兴趣,以至于把曾经称呼丹恒的“我”变成了“丹恒”,虽然在丹恒看来后者称呼才更加让自己适应。
【那种俗称就是“想太多病”,一般我都会让他们滚回家洗洗睡,然后第二天照常上班,再不济就让景元过来给对方增加一些必要的工作,美名其曰治病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