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至看着搬弄水仙的阿福,忽然,屋檐上的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冰冷的,湿润的。
抬手摸去,陈逾至看着手中的水渍有些发愣,而后,他便听见阿福有些惊讶的语气说:“少爷,你哭了。”
他哭了吗?
陈逾至抬手又摸了把脸,这一次,是温热的,湿润的。
……
秦州城夜里比潭州还冷,林云川忙了一整天,到这会儿才终于有时间喘口气。阿良替林云川端来了一碗粥和馒头,这粥煮得很稀,馒头也硬邦邦的,林云川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他的住所在府衙中很偏僻的一间小房子里,这里以前应该是柴房,只是疫情来临以后,临时改成了让人居住的屋子。
林云川坐在屋内,一边翻看着医书,耳边还能听见屋外病人传来的呻吟声,秦州城的一切让林云川无暇再去想潭州城的任何事情,包括陈逾至。
可天不遂人愿,当陈德夜半进入林云川的屋子,林云川从睡梦中瞬间惊醒,对上那双正盯着他看的眸子时,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林大夫,真的是你。”陈德说。
陈德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落在林云川耳中阴森森的,林云川瞬间从床上坐起,他谨慎的盯着陈德,这一刻他很庆幸自己睡觉时也没有放松警惕,仍旧用布包裹着口鼻。
“你想做什么?”林云川问。
“我不想做什么啊,林大夫。”陈德苍老的声音语速极慢,他没有靠近林云川,只是兀自在屋子里找了张凳子坐下,良久后才继续问林云川,“潭州那边,陈家怎么样了?”
林云川见此,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说:“这个问题应该不需要我回答。”
“德叔是陈家的老人了,你比我更了解陈家。”林云川盯着陈德,一字一句的说:“陈老爷忽然撒手人寰,偌大的陈家一时间失去了主持大局的人,按李姨娘那性子,陈家的日子能安宁?”
陈德听着林云川这话,自嘲的笑了声,“是我多余问了。”
“只是……”陈德再次看向林云川,又问:“大少爷呢?林大夫您来了秦州,大少爷怎么办?”
这话说得实在是奇怪,什么叫没了他陈逾至怎么办?说得好像陈逾至离了他就不能活了似的。
“没了我,他也不会怎么样。”林云川扭开头不去看陈德,语气冷漠的说。
这话音才落下,他就听见“噗通”一声闷响,再回头便见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陈德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黑暗中,他跪倒在那,佝偻着的身子显得愈发苍老,“林大夫,还请你帮帮我,帮帮我家少爷吧。”
“我的身体我知道,此次疫情,我怕是走不出秦州了。”陈德趴在地上,说话都大喘气,却还是在求林云川为旧主的事操心。
还真是陈家养的忠仆啊,林云川沉默的看着地上的陈德,心中暗暗想到。
“若非万不得已,此事我本不该托付给他人,但眼下已是情非得已。”陈德这般说着,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掀起衣摆,将一块缝制的布艰难撕开,从里面拿出一块油纸来。
林云川见此扬了扬眉头,未曾想过陈德这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暗藏如此玄机。
“这是老爷临终前托付给我的遗嘱。”陈德缓缓说道,“老爷当时病得蹊跷,他心知是有人要他的命,他在劫难逃,便特意立下了这份遗嘱,让我潜逃出陈府,待他顺利下葬后,再将它交给大少爷。”
“我一路伪装成乞丐到了秦州,本是想待老爷下葬后,再从回到潭州,可哪知老爷才下葬,秦州便也因为疫情封了城,我被困死在了秦州。”
“我本以为我会就此辜负老爷的嘱托,但或许是天意,让林大夫你来到了这。”
陈德说着,居然流起了泪来,他似乎并不怕死,比死更害怕的,倒是不能完成陈老爷生前的嘱托。
林云川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他看着陈德手中用油纸包着的遗嘱,终究还是将自己那点心软收了起来。
他不想去牵扯陈家的事情,今日他一旦接下这份遗嘱,那他便再也无法从陈家这泥潭中脱身了。
纵使陈德万般苦衷,他也不能去答应这份请求。
“我不会替你送去这份遗嘱。”林云川拒绝道,他的眼睛甚至没看陈德。
陈德拿着遗嘱的手僵住了,他盯着林云川,屋内安静的可怕,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只见陈德缓缓从地上爬起,他扶着枯瘦的膝盖,喘着气,将那份被油纸包着的遗嘱收好,便转身离开了。
他来得静悄悄,闹了一场,求了一场,最终却也是静悄悄的走了。
陈德走后,林云川便也再未入睡,他枯坐在桌案前,点起油灯,盯着一份药方出神。
这药方,正是他给陈逾至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