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回撤日昳。
某民宿雅间。
落地帘掩了半面窗,因过了向阳时候,光线不至于刺眼,甚至叫人生出昏昏欲睡的倦酣困意。
电视机无声播完一档又一档节目,坐在沙发上的御极便撑着下巴,无声看完一场接一场不知何物云云的表演。
沉叹一记无聊的鼻息,御极再次不由自主地调整了视角。待回过神,目光已然静静落在桑禾婴儿肥尚未褪干净的脸颊。
大概身侧重伤,她在睡梦中只是稍动,眉头就会皱起来,小猫似的发出哼哼唧唧却不恼人烦躁的嘟囔。
眸渐渐明亮柔光,御极忍不住弯唇,沉寂的眉梢也跟着挑起生动弧度。然,这弧度不及停顿几秒,身背一抹青烟疾风让御极唇角抿平出凌厉。
他侧目瞥觑并不打算遏制,而是抬手正向床榻之人。
许久不见的半环阴玉终于佩戴回她主人锁骨处。落手,少女的发带收入他手心,灵力丝微波动,柔扬的飘尾轻挲过他下巴,随后便同他消失在房间内。
闪瞬,御极回到洁花山,亦是子夜所站之地。不过身旁换了人,蛇女青婴立在他身后官事行礼。
红雨不减坠速,不曾沾湿二人。
“大人。”青婴唤他。
“摸清楚了?”
“您猜的没有错,他有六成修为自渡给了林晓婵。”
御极摊掌,正好接住几粒玉润红珠,它们转圜掌心,自携祟气,依然欢跃游动。
御极俯眸静眺,也说不清白自己要走的这步棋。
最后只道:“怪不得她能操纵缚灵城那种东西化成怨雨。”
又问青婴:“如果是你,你会把自己的修为渡给一介地缚灵么?”
地缚灵,半生半死间,不过一魄被执念牵扯在死亡地的游魂,对于精灵妖鬼怪来说都毫无价值,而把修为渡给地缚灵,无异于以养孵石,白费。
青婴同样抱以怀疑,地缚灵在邪祟界都过于低级了,莫说是她,连低等精灵都不会多看一眼吧?
所以青婴摇了摇头:“不会。甚至会嫌恶沾了晦气,随手湮灭。”
毕竟地缚灵也属于邪祟。害人是早晚的事。
不过,她才懒得管害不害人,只要讨厌,湮灭算顺手的事。相反,若是喜欢,拼尽全力护着,也是顺手的事。
对于她来说,正邪之分不过是视角问题。
想必,龙君也是一样的。
“大人,还有一事。您唤我寻的那抹幻境残息我查到来源了。襁褓焦骸就是墨相鬼面的寄生体,实因寄生灵胎太弱了,墨相鬼面难寻新主,腐败之势势不可挡。”
御极听罢,掌驱灵力,旋转游珠便黏长为圆,合为一体。不几时,祟气净出,收拳入内。青婴见状,心念龙君这是要开始埋线了。
同复听御极开口:“继续。”
眼明耳应,青婴继续道:“循着残息,我还发现,其中一颗火睛珠深藏在纪宅。而遗失的另一颗,居然也在洁花古镇。就在刘宅里面。”
御极转身,松指舒掌,那红珠最终化为一只长尾红雀,抹烟功夫,随他淡淡一句“去吧”,刹时朝那凡人眼无法看透的苍穹血眼中腾飞。
“我知道。”
面向青婴,御极的目光却冷然错过她,望向她身后远山的某处。
青婴愣住,瞧御极大局尽握之从容,她忽反应过来——或许,龙君早就见过两颗火睛珠寄生的凡体了。
御极唇动讥诮,这缚灵城之主的来头与他所欲作为还真一样叫人心生好奇。
“火睛珠占两成,墨相鬼面占一成,加上林晓婵的六成……哼,事态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青婴兴趣亦然,便道:“五百多年,缚灵城的城主从未露面,缚灵城同样存在将近五百年。虽内置恶灵池豢养无数地缚灵,浊气暗涌,可天界从未放在眼里,此次虽是为您那位取五瞳水芝丹,不得不往。可偏偏为什么是此地……大人,是否也太过于凑巧?”
御极缓缓而谈:“灵戒有载,缚灵城的主人原是灵根不错的火行散修,以能铸魂锻修得奇闻远名。也许天妒英才,后因不为人知的曲折,他丢了以魂修炼的器灵。终得不全,这才没捱过渡化天劫,甚至不慎堕了魔。”
“堕魔之后他寻得至阴至怨之地,又阴差阳错捕纳不少地缚灵以邪养魔,最后竟不知不觉生建出个地缚灵之城,也就是这缚灵城的由来。”
“恶灵池藏封了五瞳水芝丹;众多地缚灵虽浊气暗涌,却遭更有浊气之甚但又残破不堪的倒霉邪魔压制着。如此天然宿对的相互制衡,天界喜闻乐见还来不及,怎会贸然插手?”
青婴:“那为什么……”
“看似是缚灵城在供养五瞳水芝丹,实则却因五瞳水芝丹,才有此至阴至怨之地存在。万物相生相克,最纯净的,会衍生出最邪恶的。”
青婴大悟:“大人的意思是,五瞳水芝丹是缚灵城的立城根本。五瞳水芝丹挪取后,缚灵城也就随之消失了?”
御极点头,沉思。
青婴:“那里面的东西呢?”
“祛除。唯有悉数祛除。否则流落出去,将殃及无辜池鱼。”
想说些什么,青婴却难以启唇,一句敬称吞吐迟缓。
“说巧合,也很是巧合。”
御极明白青婴的关心,打断她又道:“为什么夏桑禾如此凑巧觉醒失败?又为何偏偏得五瞳水芝丹欲临现世的机缘?最引人深思的是动身此前——”
“为何正好在她遭遇身边人丧变为地缚灵,恰逢我亲手祛除之际?”
抬眸,雨见停。
御极不由仰天冷笑,惊起青婴一身寒气。
“好棋!好一步大棋!”
他一双深邃凌凛的眼久久直视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