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洛家的家宴照例设在金悦府最奢华的包厢。
洛亦秋坐在长桌末端,筷子尖在雕花骨瓷盘上轻点,发出极细微的声响。水晶吊灯的光太亮,照得满桌珍馐都泛着虚假的油光,像是被精心摆拍的广告画面,华美却毫无温度。
洛老夫人端坐主位,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翡翠项链沉甸甸地坠在颈间,衬得她那张保养得当的脸愈发雍容华贵。
她正笑吟吟地给洛书华夹菜,“书华啊,这几年集团蒸蒸日上,多亏你了。”她语气慈爱,仿佛眼前这个私生子才是她亲生的血脉。
洛书华微微一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应该的,母亲。”
——母亲?
洛亦秋垂下眼,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
这个称呼,真是讽刺至极。
洛老夫人明明是洛彦*的亲生母亲,当年还因为洛老爷子要接洛书华进门闹了好几个月。却在洛彦出国了无音讯后,毫不犹豫地接纳了洛书华这个私生子,只因为他能保证她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满桌的亲戚,更是可笑。
二叔公当年口口声声说“洛家的产业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如今却对洛书华毕恭毕敬,甚至主动让出股份,只为换一个“安稳”。
小姑曾经最疼洛亦秋,可现在,她只会拉着洛子轩的手,夸他“聪明伶俐”,仿佛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侄子。
还有那些表亲、叔伯,一个个脸上堆着笑,嘴里说着恭维话,眼底却藏着算计。这些人为了利益聚在一起,演着一出虚伪的团圆戏。
洛亦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亦秋,怎么不吃啊?”洛老夫人突然看了过来。
“是啊,这道雪蟹是特意点给你的。”赵媛也接话,随即夹起一块蟹肉,放入了他的碗里。
平时对他避如蛇蝎,现在倒是在长辈面前装起贤妻良母来了。
洛亦秋垂眸,看着碗里的蟹肉。雪白的蟹肉上淋着金黄的酱汁,看起来鲜美可口。可他海鲜过敏,这件事,洛家没有一个人记得。
或者说,只是不在乎。
他轻轻拨动筷子,将蟹肉推到一旁。
小姑见状,笑呵呵地打圆场:“年轻人胃口小,正常。”他看向洛亦秋,眼神里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不过Beta确实该多吃点,体质太弱了。”
“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洛老夫人盯着他的动作,笑容慈祥,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洛亦秋抬眸,将蟹肉送入嘴里,唇角微扬:“没有,很好吃。”
“那就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洛子轩,语气瞬间热络起来,“子轩快尝尝这个佛跳墙,长身体的。”
“子轩一看就是个Alpha,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二叔公立刻接话,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像是被揉皱的油纸。
“哈哈是啊,快分化了吧?”小姑也热切地看向洛子轩。
赵媛笑吟吟地给丈夫添茶:“还没呢,要再等两三年。只不过书华有带他去测过,87%的Alpha倾向。”她无名指的钻戒在灯光下划出刺眼的亮线,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的滋味。
洛书华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满意,“医生会定期监测他的信息素数值,预估是A级以上。”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亲戚们的恭维声此起彼伏,仿佛洛子轩已经分化成了顶级Alpha,而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沾光。
洛亦秋静静的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洛子轩。十二岁的男孩穿着过分板正的小西装,领结系得太紧,在脖颈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些戴着名表的手不断拍打着他单薄的肩膀,每一句“未来可期”都像无形的枷锁,将男孩牢牢捆在名为“期望”的十字架上。赵媛鲜红的指甲陷在儿子肩头,眉飞色舞地向洛老夫人讲述他的信息素报告,“医生说子轩的腺体发育指数远超同龄人...”
洛子轩突然抬头,目光越过满桌珍馐,直直撞进洛亦秋的眼底。那一瞬间,洛亦秋仿佛看见七年前的自己——同样的眼神,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雏鸟,明明羽翼未丰,却已经被迫站在悬崖边缘。
水晶吊灯的光斑在男孩瞳孔里碎成星子,那些细碎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十二岁本该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却蒙着层雾蒙蒙的灰,像被太多人触摸过的琉璃珠,早失了原本的光彩。
酒店的落地窗外,初雪正在玻璃上撞出细小的裂痕。洛亦秋望着那片晶莹的脉络,突然意识到他们何其相似:一个是被提前标价的商品,一个是遭人厌弃的残次品,都困在这座金玉其外的牢笼里,看着童年碎成满地的冰碴。
包厢里的暖气开得太足,熏得人头晕。洛亦秋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解开了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指尖不经意间触到锁骨处微微发热的皮肤。
那块被迫吃下的蟹肉正在胃里作祟,细小的红疹从锁骨处悄然蔓延。他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发痒的后颈。
喉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洛亦秋端起冰水抿了一口,却无济于事。细密的红疹从锁骨处悄然爬升,像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啃噬。
终于,他放下餐巾,声音嘶哑:“我吃饱了,失陪。”
没人挽留。
洛亦秋走出包厢时,听见身后传来赵媛压低的声音:“这孩子,还是这么不合群。”
走廊的地毯吸走了洛亦秋离开的脚步声,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他盯着镜面墙上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脖颈处的红疹已经蔓延到了喉结,衬得上方的小痣格外明显。
雪下大了。洛亦秋站在餐厅门口的廊檐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地灯拉得很长。地图上显示最近的药店在一公里外,他深叹了一口气关掉屏幕,把脸埋进了羊绒围巾里,将那些细小的红疹掩藏起来。
夏阳的气息混着新雪的凛冽钻入鼻腔,他恍然想起这围巾还是夏如灼考试那天强硬塞给他的。
靴跟碾碎薄冰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洛亦秋转过街角,喧闹声浪扑面而来——商业街的梧桐枝桠缠满鎏金的灯带,橱窗里红灯笼随着《恭喜发财》的旋律而旋转摇晃。
走过一家餐厅时,他的视线不自觉被玻璃窗里的景象吸引。暖黄灯光里,穿红毛衣的小女孩正踮着脚给高大的父亲喂饺子,而她的另一个爸爸则在旁边温柔的给她擦嘴。食物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白雾,洛亦秋的影子短暂地与那家人的剪影重叠,又在下一秒被路过的情侣撞碎。
另一边,老式居民楼的七层窗户上凝着水珠,夏如灼用袖子擦了擦,看见了窗外飘着细碎的雪粒子。老旧小区的路灯年久失修,那点微弱的光亮勉强勾勒出楼下垃圾站的轮廓。
“哥!饺子要煮破了!”夏如雪踮着脚往锅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