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和周围的客人攀谈的期间,她好奇地左右打量,一会儿看看这个卖肥皂的,一会儿看看那边的手工艺品。
人群骚动起来时,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骚动的来源。一个戴着破旧帽子的青年夺过旁边行人的钱袋,头也不回地朝着集市旁的小巷飞奔。
她想都没想,松开路德维希的手臂就追了过去。
周围的人群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那个青年奔逃的身影格外清晰。她飞速穿过人群,避开推车和摊贩,锁定那道身影跟着他窜入小巷,然后踏着散落的木箱往前一跃,轻轻松松拦去青年的去路。
那青年脸色一白,随即突然将钱袋往前一扔。她转过身,他的同伙接住钱袋,转身拔腿就跑。
原来是团伙作案,她想。
……但是人类真的好慢啊。
人类逃跑的动作,好慢。
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无法言语的快意充斥着心扉。她感到身体好轻,心情好愉快,整个人都好像要飞起来了一样。蹿出小巷的刹那,一辆马车迎面而来。她没有收住步伐,往前一跳,手掌撑住马车的车顶,整个人直接落到马车顶上。
不远处,石头铺就的大桥上人来人往。抱着钱袋的青年露出见鬼的表情,慌不择路地继续往前逃命。
她无视马匹的嘶鸣和人类的喊叫,跳下马车、飞速越过街道,避开惊诧的人群跳到石桥的护栏上,没跑出几步就已经追上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她看准时机,飞身跃下栏杆,抓住那个青年的手臂往后一扭,他发出了无比夸张的惨叫,轻而易举就被她按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反应过度。那张脏兮兮的脸涕泪交加,五官因为疼痛皱在一起,嚎得像是要被送去屠宰场的动物。
但就在这一刻,周围的声音如海潮回涌而来,人群的身影再次变得清晰。她转过头,聚集在不远处的人们窃窃私语着,或惊诧或畏惧地望着自己,没有一张脸露出友善的神情。
“露娜。”路德维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发的青年伸出手,抓住了正在不断痛苦扭动的青年的胳膊,示意她松开束缚。
“你把他手臂扯脱臼了。”
“……”
“……噢。”她松开手,终于想起玛利亚叮嘱过她要注意自己的力气。
她站起身,路德维希扶住那个青年的肩膀,推拉着他的手臂“啦擦”一声,把脱臼的手臂装回去了。
至于被她捏碎的骨头,那就暂时没办法了。
青年仍在鬼哭狼嚎,她像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绞着手指站在一旁。至于她的帽子,早就在刚才追小偷的过程中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卫兵打扮的身影拨开人群,面色铁青地走过来。路德维希赶紧站起身,拦到她身前和对方解释起来。
完了,她想,闯祸了。
两小时后,她和路德维希坐在市政厅的办公室外,垂头等待玛利亚来提人。
银发猎人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时,她像失物招领处的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旋即又想起自己闯的祸,脑子里生锈的齿轮终于飞快转动起来。
如果她是符合这个时代标准的淑女,这种时候她应该做什么来着?
“……噢,”她往玛利亚身上一靠,露出无比柔弱的神情,“你总算来了,我好害怕。”
在大街上看到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窃,她怕得不得了。
“……”
“……”路德维希欲言又止。
玛利亚在原地静立片刻,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拍拍她的背。
“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也不知道玛利亚和城镇卫队的队长说了什么,当那人再次打开办公室的门时,他只是阴沉地朝路德维希和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卫兵放人。
被小偷抢走钱袋的一家三口等在市政厅外。见到两人毫发无伤地走出来,那对年轻的夫妇松了口气。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朝她伸出手:“……狼。”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没有尾巴——影子也一切正常。
那孩子仍在牙牙学语的年纪,连话都说不清。他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她,同时含糊不清地重复:
“狼。”
她抬起头。那位母亲朝她歉意一笑,转身和丈夫没入人群之中,很快就在碌碌众生中失去了踪影。
……
“我听说集市那边出现了不小的骚乱。”
深夜,地毯猩红的图书馆被烛光照亮。身着黑纱的女人靠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将玻璃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在书架前翻阅书籍的猎人没有回应。
“你工作一整天了,不来一杯酒解解乏吗?”
“……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饮酒。”
“真冷淡。”女人托着脸颊,胳膊肘搭在沙发上。“让我猜猜看,你已经在停尸的地下室见过我的丈夫了?”
翻动书页的动静一顿,银发的猎人终于转过头。
女人笑道:“那个死去的市议员——他是我的未婚夫。官商勾结,没什么新奇的,不是吗?”
她努了努嘴,示意猎人看向自己身上的黑纱。“托他的福,接下来的半年内我都不能参加社交界的任何活动,只能蜗居在这无趣的宅邸里。”
“所以帮帮我吧——帮助我这可怜的寡妇,排解一下郁闷的时光。”女人放下酒杯,端庄地将手交握于怀中。
她勾起唇:“那个可爱的小东西,和你是什么关系?”
“……”
银发的猎人收回视线:“我来此是为了调查你未婚夫的死因。如果你需要的是能逗你开怀的对象,你之前提到的集市一定有能满足你需求的灵丹妙药。”
“好了,我明白了,不把话说明白你是不会搭理我的。”女人叹了口气,重新向后靠到沙发上。
“你为什么会成为猎人?”
“如果你想听故事……”
“我的曾祖母曾经是个贵族。”女人毫无预兆地开口。维持着妩媚的笑容,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她来自遥远的异国,只一眼,就虏获了我曾祖父的芳心。”
“但是她性格古怪,从不曾和他人谈起自己的故乡。她无法融入当地的社交界,不论对谁都高高昂着头颅。直到死,她都保持着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图书馆的壁炉火光摇曳,女人的身影背着光。盘在脑后的发髻有几绺头发松散地垂落到脸侧,她的皮肤比常人苍白,沾了酒液的红唇似血,看起来艳丽又妩媚,气质近乎妖异。
“……从小,我就被告知我和曾祖母长得很像。”
“她是个怪女人,我是个疯女人。但今天看到你——”女人顿了顿,“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关于我曾祖母的传言都是真的,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来自同一个受诅咒的古老家族。”
银发的猎人静静立在原地,阴影在猩红的地毯上被壁炉的火光拖得很长。在她身后不远处,鎏金的油画挂在书架上方,肖像画里的女人肤色苍白,眼神冷傲,五官完美得让人觉得缺乏实感,仿佛比起真实存在的人更像人类用想象描绘的东西。
青色的眼瞳没有波澜,玛利亚神情寒凉,同样苍白的面容如月色清冷美丽,透出冰雕雪砌的冰冷气息。
“告诉我……”明明背对着火光,女人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奇异的亮光。
“该隐赫斯特——是个怎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