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虎口被过强的怨气震裂,裂纹寸寸扩散,崩开握剑的半边小臂,淋漓的血从袖口处淌下,握剑的手因疼痛微微发颤,依旧坚若磐石。
他们阻挠不得,你偏要冲出重围,谁来都计无可施。
从黑夜杀到熹微,雪府大门近在眼前,外面天光一线,一缕光芒穿过红云,吊坠里的引魂香气袅袅,乳白的烟雾在你眼前蜿蜒向上,飘到不知名的远方。
雪愿倏地落下一滴泪,静悄悄的,比雪还轻,甚至浸不湿你的肩膀。
“对不起。”
先是小声呢喃,可他实在愧疚,最后变成剧烈的抽泣哽咽,他向你道歉,向你进行迟来的,早就该说出口的坦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
“我是程千尺。
“我不是雪愿,我是程千尺,姐姐,我是程千尺。”
你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很爱哭,眼泪糊了满脸,摸着又凉又湿,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汤小狗,很难想象后世里杀人如麻,不为天地所容的魔尊现在是这幅鬼样子。
你回答他:“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要杀程千尺,又怎么可能只知其名姓,不知其样貌。
如果他真的罪无可恕,恶贯满盈,第三次见面时你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斩杀,结束任务返回现世。可他不是,知错能改,心怀感恩,他值得你给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上不得台面的小奸小恶,受世界蹴就而成,不是他一人之错,你只是疑惑,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变成魔尊。
你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从你介入这场千年的因果中,你对所学道义的理解越来越模糊,竟如初生孩童一般迷茫,手足无措。
你只能抛开所有对过去现在未来的推算,全凭本心去做。
是因是果又待如何?
你踏出了雪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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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冬日的橘色太阳破开湖面上的薄冰,摇摇晃晃穿过山峦。温暖的光芒落在你的身上,你伸出血迹斑驳的手,抓起一缕阳光,金红色平铺在你稍显透明的手心,命运似乎就此改变。
你听到了一声粗粝的咳嗽,像是从死去之人的肺部挤出来的气泡,声音附在你的耳边,要穿透那层耳膜,击进你的脑中不可。
你不可置信地回头,雪愿大概说了一些话,你全都听不见了,他似哭非笑,还是那副有些腼腆拘束的姿态,毛绒绒的头发搭在你的肩膀上,阳光在上面镀了一层金。
他很白,雪一样的白,在白色的北境雪城中,单薄的身体犹如昨夜的霜花。
天亮了,霜雪的魂灵便经受不住阳光的暴晒,脱离□□,顺着升腾的清晨水雾,逸散在风里。
你抓不住那抹缥缈的烟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卷进巍白山城上方的阵法,成为万千冤魂中的一员。
天地轮回,炁从无至有,再从有归无,人魂也是炁的一种,人死后炁源回归天地,化作自然的一场雪雨。
你听说过北境曾经盛行的聚魂邪术,聚集足够的魂灵,压榨提取成炁源,可以重铸血肉,再续百年寿元,倘若加入至亲至近之人的魂魄,这邪阵甚至可以让受术者逃脱天道束缚,不受天地轮回。
炁源不尽,续命永生永世。
所以,这就是雪府老贼的计划,这就是魔尊入魔的真正原因。
你忍不住笑自己异想天开,竟然忘了但学因果,便受因果牵制,常常身不由己,受命运愚弄。千轮幻世镜不愧为上古神器,什么邪修魔道,它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维护轮回道理,把人当傻子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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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有人成魔。
你摘出最后一点引魂香,催动唤魂咒术。
那就还让他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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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时,你修成翠微境,戚凌光向你讲道。
他以剑入道,却不囿于这一种道途,在五境中游历百年,学习了解各种道法,对世间万物看得比许多人透彻。他告诉你,万千道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所学道义没有好坏恶劣之分,只有人心之所向,不管你所学为何,都要保持本心,走向正途,不能凭靠武力欺善霸弱。
你问他,魔道不算恶道劣道吗?
戚凌光哈哈大笑,告诉你魔道也是人修成的,坏的是人,不是道。
可是魔道就是恶道啊。年幼的你还不理解,有那么多种途径可以选择,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修魔?你不禁好奇,作为天地间第一个以魔入道的人,程千尺得道时会想些什么呢?
想想也就算了,像他这样死不足惜的恶人,又能会有什么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