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雾蒙蒙的,那只小小的灰色渔船在波浪中呼啦作响地摇晃,如同灰色的雀拍打着翅膀远去。
直到目送那只雀完完全全消失在视线里,李若水才转头看向陈英喆。
小腿的血已经渗透绷带,还在滴滴答答流着,男生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那一蓬金黄的头发被雨水浇湿又晾干后鬈曲起来,黄得发蔫。自从发现那枚手镯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李若水蹲下身,揭开绷带,再次给伤口喷了药,满目的鲜血,她越看越触目惊心。男生任由她动作,不喊痛也不拒绝。
“既然不是凶手,为什么不否认?”李若水问。
陈英喆抬起脸,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犹如一潭死水,仿佛对这个世间已再无留恋。
“没什么好否认的,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为了杀人而来,我来的这一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杀一个还是两个,是不是我杀的,有什么区别。”
李若水还想追问,但男生已经紧紧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抗拒交流的姿态。
李若水没多计较,仍旧继续铲着土,直到这片面积广阔的土坑被她翻了个遍,她这才罢手,将土里挖出的物件仔仔细细用防水袋密封装好,一件件放入行军包里。
琐碎的饰物里,有一条钻石项链和翡翠吊坠盒,这两件首饰即使沾满污秽泥土,依旧熠熠生辉,宝石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李若水将它们仔仔细细地用衣摆擦拭干净。陈英喆不知何时睁开眼,注视着她的动作,冷笑一声:“人死都死了,这么珍惜遗物,有什么意义吗?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惊诧地回头,男生的神情丢失了一贯的阳光与和善,眼神深邃而冰冷,带着浓浓的厌恶和嘲弄。
但,李若水隐约觉得,这厌恶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她没有回应,而是打开了手机的珠宝验伪APP,自从糊了之后,李若水去二手店变卖过一些昂贵的珠宝首饰,被店员内推过这个验伪软件,据说很准。
焦距对准了雨中闪烁着光彩的项链和吊坠,正在识别中……识别结果……
“钻石项链(正品):售价20000帝国币。国际知名珠宝品牌Goldwell产品,采用双层立体设计,密镶钻石……于4027年10月发售,为当年限量生日月特定产品。”
李若水暗暗吃惊,2w的售价,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佩戴项链的人家境不错。这样的人怎么会流落到荒岛上呢?
然而,翡翠的识别结果更令她大吃一惊,差点摔了手机。
“承袭之星(正品):售价2亿帝国币。玻璃种翡翠挂件,翠绿浓阳正匀,圆润饱满,周边镶嵌同款小型钻石,形成拥簇的局面……曾创下第30届拍卖会珠宝价最高。”
拥有这种天价饰品的人,死在了荒岛上?怎么可能?!
李若水将翡翠吊坠盒翻来覆去地打量,果然找到一个暗扣,按下去之后,吊坠盒开启了。
方形暗纹的盖子缓缓弹开,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一寸小照,不愧是无价之宝,吊坠的外壳制作精良,雨水和泥泞没有一点侵染到这张照片,照片上一老一少的容颜依旧清晰无比。
老人坐在椅子上,旁边的男子弯下腰,紧紧搂着他的肩膀,笑容可掬。年青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外套,面容英俊,神色高傲,最特别的是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眸,让他看上去像外籍贵族。
雨依旧淋淋漓漓地下着,这阵雨比之前更加冰冷,潇潇的冷雨沁入人的骨子里,仿佛要将人拉扯到腐烂潮湿的春天里去。
绿蝎子爬上来,一口蛰下去,蛰得人伤口阴寒发疼。
原来是你!
故人,果真是故人。
愈合的伤疤被活生生撕开,长久以来埋藏的仇恨如同被蛆钻拱,翻开血管涌上心头。李若水一直以为自己忘了——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她是这样以为的,她如常地吃喝,如常地开朗,如常地恋爱。
她把自己的片酬大笔大笔地打回家,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回十三区,她实在是害怕那副景象——推开门,养母坐在昏暗无光的卧室里,把收音机紧紧抱在怀里,天线拉得老长,一遍遍地听新闻。
如果李若水推开门,她就会转头用一种渴望又期待的眼神看过来,问李若水,这个收音机是不是坏了,不然怎么一直听不到囡囡比赛得大奖的消息呢?养父会在这时走过来,掩上房门,请她体谅他们因丧女之痛而导致的失态。
李若水捏着翡翠吊坠,人虽立着,魂灵已经出窍,那个呆滞的魂灵走到侦察局太平间,侦察员问:“小姐,请您辨认一下,这是您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