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崖底,宽大的内室圆桌边座椅空置,只余杯中茶汤微凉,桌上的木盘内尽是魂灯碎片。
“四死?”男子乌唇抿起,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轻喃。
“兰顷早成枯骨,天域剩下那些人东躲西藏、苟延残喘,怎会有这般能耐呢……”他微微侧头,披散的长发垂落,手指摩挲那木盘内最后一盏明灯:“既是都死了,他不好独活罢?”说罢,指尖一点,剔透的魂灯立刻裂痕蔓延。
“啪——”灯碎,魂灭。
凝视人骨香坛燃起的青烟,持久的沉默过后,男子似想起什么,青白的脸浮现兴奋的神色。
他摇头哼笑着,胸腔震荡,不知在向谁人下令:“玄灵宗齐毓和清潭宗游不韪,着人去探……哦!还有西州祁,万莫放过。”这无趣的日子太长,长到他竟快将昔日望墟四侠忘了个干净。
而万里之遥的天域残部,众人聚集正堂,数十人眼睁睁看着生擒回来的黑衣人七窍溢血,全身抽搐着断了气。
良久,许令禾一声冷笑打破了沉默:“呵,真是毫不手软!”
无咎怒视那正堂中央死状惨烈的黑衣人,握紧双拳,指节捏得嘎吱作响,他忍无可忍倏地拍桌站起:“我……”
话未出口,便被明流玉一个冷厉的眼神截断,只得愤愤坐回原位。一旁的付礼德拍拍无咎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主座上,齐毓和明流玉分别坐在两端。
齐毓环视这间简朴得只有几件家具的小屋,从每一张脸上扫过,淡淡开口:“先探他储物袋,这帮人不敢用自己的功法、兵器,足见他们证明身份不简单。”
“况且他们中的头领,被我与师妹逼出了朔风咒。此咒,与演阁脱不了干系。”齐毓的视线从许令禾独自出神的脸上收回,侧头看向明流玉,“你说呢?”
不大的正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男人身上。
明流玉双眸半阖,瘦削的脸紧锁着眉,他思索再三道:“演阁中,言筮一脉确实擅言咒。但,演阁已几百年不曾出世。”
朔风咒是出自演阁,可那个以推衍术数为道的隐世宗派,在天域出事的五百年前就已经是半隐于江湖。
“演阁会跟魔有干系吗?”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出。
此言问得直白,明流玉倏地循声抬眼,是背靠着墙盘坐在地的许令禾。
“为何这般问?”
“因为他们都是魔。”
“而且韦师姐回来的路上同我说过,死在我手上那位使的韩家拳法。”许令禾随手脱下自己灌了沙的手套,抖净内里残沙,闷声答道。
韦双靖当下在后室牵引阵盘,并不在场。
明流玉闻言一怔,可他们未见魔气,莫非…
这时,她身旁一位外表已近老年的女修蹙眉质疑道:“你又怎知……”他们都是魔?
“因为我入魔了啊。”许令禾直接打断对方的问题,扯松围在脸上的粗布,将自己雷纹横生的半张脸侧出。
女修嘴还未合上,见状心头微酸,直接哽住:“抱歉。”
许令禾笑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介意。
空气凝滞,众人被许令禾突如其来的坦诚肘击大脑,有些短路。
齐毓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明流玉的脸色,又斜睨无咎不停扣手的动作,左手支起下巴淡笑看向许令禾。
师妹虽犟,不比他那蠢徒弟聪明?
“若是这般,这些人的真身便不可表。”明流玉眼中晦暗不明,思索几番还是叹道:“毕竟世间掩藏魔气的办法,有心人去找,并不难。”
齐毓起身踱步至窗前,烛光映照他的影子,他神色玩味:“魔也打韩家拳,颂演阁咒?那望墟诸仙的皮囊之下该有多少魔……”
“魔难道都是坏人么?”角落里被摁得严实的无咎蔫花儿般丧气,喃喃自语,马上便被额角狂跳的付礼德点了哑穴。
齐毓挑眉,这个问题倒是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回答。他眸光轻闪,略微侧首对着明流玉勾唇一笑:“是啊,或许也不全是坏人喔~”
明流玉无奈闭目,神识传音道:‘迟些再同你细细说来。’
“总之,现在也不算毫无头绪。就等韦师姐牵引出阵盘,什么韩家拳、演阁咒,都不重要。”许令禾不耐看这二人的眉眼官司,一句话概括完所有事,她困得只想好好睡一觉,“啊——乾坤袋你们查吧,我去会周公~”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离开,明显伤势未愈。
正堂的烛火燃尽,堂内只剩齐毓和明流玉二人相对而坐,静默无声。桌上是一无所获的乾坤袋,可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这个袋子上。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寂静,纸窗上照影成双,其中一个却佝偻、颤抖个不停。
“无踪,我兴许看不到天域复兴。”明流玉转过头,拭去唇上鲜血。
齐毓恍然,他的目光从明流玉染血的指尖移开。也学着明流玉侧首望向窗外,好似透过窗纸和层层沙土,看到了即将升起的朝阳。
他的指节轻叩扶手,声音听不出太大波澜:“这话听着耳熟。”
“两百年前,你掉进西洲寒潭洞不得出,不也说‘山河图景怕是画不成了’?”齐毓略一停顿,斜眼看向明流玉枯瘦的腕子,语气里带上一点久远的、近乎挑衅的调子,“后来呢?不是画出来了么。明流玉,你的命格和你那阵图一样,硬的很!”
是啊,那时他傲得恨不得昭告天下。特意在望墟日日闻上登文三月,宣告山河图景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