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心里过得去便是了。”
兴许是许久未有个说体己话的,又或是看庄十娘与自家妹妹年纪相仿,思念起了妹妹,单老夫人没忍住多说了两句。
庄十娘听得出这已经超出了场面话的范围,脸上虽有些错愕,却也没多问,只莞尔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漕司大人才高八斗,又生得俊俏,实在不知亲家母有何好担忧的。”原是一句奉承话,却是戳到了单老夫人的痛处。
若她只待单阎是亲儿,见他成了人中龙凤,又已成家立业,该为他高兴才是。可她偏偏觉着自己受到的关心被付媛分薄,恨不得要将她逐出单家。
然而即便她自己察觉到不妥,却仍旧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太过紧张单阎,害怕他芳心错付罢了。既然单阎没有开口反对,那她亦不算逾矩。
单老夫人没好意思应庄十娘的话,反倒是将话头抛了回去,“那亲家母呢?儿媳不在付家的这半年,可有觉得落寞?可有觉得不甘?可会觉着是旁人分薄了你母女二人的情分?”
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密,单老夫人这才咂咂嘴,尴尬地抿上一口茶。
庄十娘收回那惊异的眼神,反倒是不解地笑出声来:“起初院子里没了那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实在是有些不惯。可孩儿长大了,总归有自己个儿的家庭,有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咱们做爹娘的总该学会放手不是?”
“可不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吗?”单老夫人反驳。
“嗨,那孩儿小时候蹒跚学步,不也是摔着摔着才会走的吗?”庄十娘总喜欢在说话时类比些画面,让人容易信服,“你瞧,这不也成了能自己行走的大人了吗?咱要是狠不下心来,孩儿也成不了人。”
“亲家母,我虽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这点我还是比您略胜一筹啊。”她笑着打趣,抻着手拍了拍单老夫人的肩。
单老夫人原先凝重的神色瞬间泄了气,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虽说都是为了孩儿活,可若当真是成天只围着孩儿转,我可不乐意。”庄十娘咯咯地笑,又接着道:“从前与爹娘犁地放牛插稻苗的日子,我很是想念。如今孩儿大了,我也乐得自在。”
她认识付老爷时,亦只是个帮家里叫卖豆腐的小贩,寻思着日后或许会嫁个脚夫又或是屠夫甚么的,夫妻二人也一同支个小摊,做些小买卖度日。
如今岁月如梭,她已不是那个庄家村姑庄十娘了,却仍惦记着自食其力的滋味。虽苦,却也是心安理得,用不着看人脸色。
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主儿,要她陪着老爷走过场,出席宴会,成日心惊胆战的,很不是滋味。
单老夫人只是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地听着她忆往昔,并没张口打断,只是偶尔回以礼貌的微笑。
另一边,单阎拉扯着付媛回到厢房,没等她坐在床榻便越过了付媛的身子,将她身后的门横匝上。单阎双手轻轻撑在木门上,将付媛囚在身下,“说吧,这次接岳母大人来府上是为何?”
“夫君介意的话,我再替娘寻处住所便是了。”面对单阎的对峙,她没有丝毫胆怯。
这次的话本让她挣得盆满钵满,再不是那个添置装扮需要仰人鼻息的付媛了。添处带别院的宅邸她或许尚且未能做到,可若是在荒郊上买一间大宅,倒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单阎没着急回应付媛的话,反倒是疑惑地打量她,“夫人今日回府,可见过岳父大人?”既然是付媛带着庄十娘来的单府,自然是亲自回过一趟付家的,毋庸置疑。
付媛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更是气愤不已。
“别提了。”她连连摆手,压着单阎的肩头便想要从他身下溜出去。
她挪着步子瘫倒在床榻上,由着发髻胡乱散开也没闲心去打理,只揉了揉酸胀得厉害的眼,埋怨道:“一提起他就烦,当真是恨不得不认他这个爹爹。”
话音刚落,房间里便陷入了死寂。
付媛原以为单阎会张嘴说教,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身侧的被褥一沉,墨香气随之沁入付媛心脾。
她咪蒙地睁开眼,看着身旁的单阎,正笑得粲然。
付媛有些不解,她鼓着腮帮子支起身,气愤地戳了戳单阎腰间,“我还在气头上呢,哪有你这样的夫君,不知安慰人还光顾着笑。”
“可是夫人,为夫开心,所以想笑,这也不允许吗?”单阎温润的手掌将付媛的手盈盈一握,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想起曾经因付老爷起的种种冲突。
他曾经甚至会因为付媛太过懦弱,即便被付老爷这般折磨也不知反抗而气氛,迁怒到付媛的头上,将她衣襟撕扯,让她难堪。他懊悔不已,却更是恨铁不成钢。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他无底线地支持付媛,做付媛最坚实的后盾,就为了有朝一日付媛想要奋起反抗时,还能有一处港湾给予她庇佑。
虽说他能如愿抱得美人归,多少也有那讨人厌的岳父一份功劳,可他却依旧怎么也没办法爱屋及乌起来。
付媛的伤,是那人留下的烙印,是挥之不去的——
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难以磨灭的。
心魔是最最可怕的事儿。
万幸的是,付媛有勇气去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