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时局是一场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盛大的博弈,落子无悔便要算计接下来的每一步、每一种的可能性。
他是棋子还是执棋人?他们在先帝的棋局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沈溪知当然要清楚的知道他的每一个敌人是谁,才能更好地落子。
京中那些人恐怕要坐不住了,毕竟要让他死在路上才是最合适的,沈溪知盘算着届时他是要诈死,还是要带着刺客回京问罪?
如此想着,那倦意昏昏精神不济也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便已至受灾地。
同样的江南烟雨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其实并非景致不同,而是因为彼处是一片祥和安宁的盛世景象,就连那风雨也显得分外温柔,而此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那风雨便成了会夺人性命的利器,又哪有温柔可言?
道路泥泞颠簸,致使沈溪知的脸色愈发苍白,不知外头是遇见了什么事,车驾蓦地停了下来,沈溪知身子前倾向前跌去,也幸好被沈兰及时搀扶稳住了身形,沈兰厉声呵道:“怎么了?”
驾车的沈竹掀开了门帘半个身子入内歉疚道:“老爷,是咱们的马车被一群流民挡住了去路,可要将他们赶走?”
沈溪知正欲起身,自然拒绝了沈竹的提议:“罢了,既然到地方了,那便下车。”
沈兰为沈溪知披上了件狐皮大氅,又带了条羊绒毯,搀扶着沈溪知下了马车。
而车外,油纸伞、暖炉、轮椅也早已备好。
沈竹替主子撑着油纸伞,而等沈溪知坐上了轮椅,手中便抱了暖炉,双腿也盖了一张羊绒毯。
若非走投无路,这些百姓又怎敢拦下他的车驾?即便瞧不出身份,可能坐得起马车又有这么些随从的定然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存在。
沈溪知移开目光不再去看这场景,他欲要取下身上的羊绒毯自己走上几步路,却被沈兰他们及时阻止:“老爷,江南的春日湿冷,如今又在外头,您的身子可遭不住如此。”
沈溪知跌坐了回去又被护了个严严实实,他不由得睨了沈兰他们一眼,却也管不住底下人对他身体的在意程度。
不禁自嘲,到底是多金贵的一个人,需要这样大的阵仗伺候着?若生在寻常百姓家,怕不是早就死了。
一路过去,尽是百姓的乞讨声:
“老爷,给点吧,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都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
“老爷行行好,发点善心吧。”
“老爷是菩萨心肠,以后生个儿子中状元,生个女儿封诰命。”
“老爷赏点吧,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
那声音刺耳,一字一句地扎入沈溪知心中,百姓们不断地哀告,可谁叫他铁石心肠:“先去找当地知府。”
沈兰推着轮椅,而沈竹撑着伞,马车便由沈松来驾,一行人穿过人群,沈竹才不禁问了句:“老爷,当真不管吗?”
沈溪知微微仰头看那雨帘落入人间,夹道的两岸泛着绿意:“要管,但不是现在管。”
沈竹不解:“什么意思?”
“看你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沈兰翻了个白眼,“我们带的东西够你发善心吗?”
沈竹仍是不解:“但也可以帮助一部分可怜人呐。”
“说你蠢你还真蠢。”若非因为主子,沈兰实在是不想向这个傻子解释,可若他不解释,凭着主子的性子又要耗费心神地同沈竹解释了,“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你要是救济一部分人,你还不如不救济。
否则他们会因为这么一点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闹出不小的祸事来。”
沈竹仍是一知半解:“有这样夸张吗?”
沈溪知无奈,眼中的笑意晕染开来,因为二人的对话愉悦了稍许,心绪牵动着身体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而后解释道:“我国地大物博,每年地方上总会发生大小灾情,也有不少流民涌入长安,不过都被拒绝在了长安城外,你若有心应该见过那场景。
再者说,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尚且为了权力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更何况他们是为了活命呢?
那点食物在你眼中或许是小恩小惠,在他们眼中却是救命稻草。”
沈竹恍然大悟,而沈兰终于是忍不住伸手给他来了一记:“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枉费老爷辛苦说这样多,原也是多费唇舌。”
沈竹讪笑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
沈溪知余光瞥见沈竹的模样,心道沈竹如此心性倒也难得,看似谁都能欺负他,可能欺负他的都是被他划入“自己人”的范畴中的,说是大智若愚也不为过:“别闹了,先去找当地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