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平城路上遇上一大月氏商队,所制阿月浑子味美香浓,给殿下带了些许。”炒制的干果呈在木盒中,底下垫的纸叫油洇到透亮。
拓跋聿拈了一颗送入口中,她在宫内并非没尝过阿月浑子,但这是冯初所送,总格外显得香甜些。
“看来殿下口味未变,臣的担忧到显得多余了。”
冯初见她唇畔沾了些许碎屑,下意识地自袖袋中取出手帕,要替她擦拭,帕子举到一半才恍觉,现今的拓跋聿已经不是她离开前那般年幼的孩童了,此举有些失礼。
手中的帕子往袖袋缩回。
拓跋聿眼角余光自然瞥见了冯初的动作,血上脑门,话不经脑就说了出来:“孤要阿耆尼擦。”
缩回的帕子又顿住了,小殿下都发话了,她自然是得遵从的。
柔软的丝帕带着较梦中更为明晰的香气,不止是檀香,还有清浅好闻的旁的花香,混在一齐,温温润润地印在她唇角,充满她的口鼻。
香甜的阿月浑子霎时间失了风味。
车辇内昏暗,她依稀就着外头最后一点天光泄火,偏头得见近在咫尺的唇畔,和她眉眼温和。
“.......冯初.......”
这是她第一次唤她全名,时人无关男女,正名多为隐私,轻易不得唤出,连名带姓,多以为是在斥骂。
偏生她唤得缱绻,带着欣喜,好似唤她正名是某种特权。
冯初心头划过怪异,但又说不出是哪处怪异,仍是顺着拓跋聿,“殿下?”
“.......我、我.......”拓跋聿摩挲至她手腕的赤色珊瑚手钏,混沌一片,“阿耆尼,可、可同我讲讲,盛乐北都的风光?”
话在喉头梗了许久,方才吐出句别扭的问句。
许是太久未见,殿下还未能适应罢。
冯初替拓跋聿找好了借口,边喂她吃干果,边缓缓讲起盛乐风光。
在看不清的昏暗中,有人涨红了脸,贪恋克制地以唇轻触她的指尖,有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梗涩地看着这亲近的一幕。
俄而夜风紧。
“阿耆尼今日回都,”拓跋允封住拓跋弭的棋子,“冯家前去相迎,太女殿下也去了。”
拓跋弭敲着手心里的棋子,举棋不定。
拓跋允又道:“臣弟确实不愿揣测阿耆尼,但是这些年来,陛下也看到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您与太后没有和缓的可能。”
拓跋弭天真地以为太后不再垂帘听政就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她的手段足够引得拓跋弭只能赞同她所赞同的政策,对于她所不赞同的,政令下发,便是石沉大海,难有水花。
他不是没想过和她刀兵相向,可这一来闹得着实难看——太后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弑母的罪名,他没这个胆子担。
有谋无断,冯芷君没看错人。
“今次阿耆尼回都,冯家其余几个子侄的位子陛下都给明升暗降了,慕容蓟也调任虎贲中郎将.......陛下,当断则断啊!”
拓跋允觉着自己同后宫里给皇帝吹枕边风的妃子也没什么不同。
奈何这个皇帝,不听他的啊!
“你、你让朕再思量思量嘛。”
拓跋弭犹疑着落下子,拓跋允一瞧,棋盘上浑然透着‘自投罗网’。
蓦然涌起悲凉,恨铁不成钢,“陛下,臣弟多嘴,您这些年后宫无所出,缘何?还有,聿儿她究竟是不是已经站在太后那边,您心底没数么?”
“再者——”
拓跋允压低了音,“崔充那件事,陛下还记得罢?朝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又岂止太后!”
拓跋弭不语,手底的棋子掷在漆盒内,“你,想说什么。”
“陛下是天子!”拓跋允急喝,“不该再优柔寡断!太后,容不下政见相左的您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朕乏了,你改日再来吧。”
“陛下!”
拓跋弭挥挥手,显然不想再听他说。
“.......哎!”拓跋允甩袖,行礼告退,拓跋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颓唐。
冯初归家第一日,拓跋聿是不好留在冯家的。
她身为储君若是同冯初一同去了冯家,旁的不说,冯家少不得要先招呼着她,因此车辇将冯初送到郡公府,拓跋聿就回宫了。
冯初瞧出小殿下并非真心乐意同她就此分离,几番相邀却也没使她松了口。
于是许诺第二日入宫,与她相见。
宫内其实乏味得很,纵使紫宫恢弘,经年下来,也是该逛遍了。
拓跋聿却显得格外欢欣,语调都是上扬的。
长裙曳地,明快活泼。
“说来,阿耆尼除了那盒阿月浑子,就没有别的物什带给孤么?”
哪有朝人问着要礼物的?无外乎是因为对面人是冯初,而拓跋聿笃定,冯初决计还有东西昨日相见时没给自己。
“有、自然有。”
拓跋聿较她离开平城前开朗了许多,许是姑母没有继续恐吓、让她战战兢兢的缘故?
她到底对她是有愧疚的。
“是什么?”